當我們評價一個好故事時,通常會說它是感人溫馨的,是充滿奇蹟的,是可以令讀者、聽者、觀者拍手叫好的。換言之,它不是現實。
而最重要的是,一個好故事雖然不是現實,但可以與現實相聯結,它可以映襯現實,又超脫於人類想像中的世界。
電影作為一個有著記錄屬性的藝術形式,也在充當著傳承好故事的使命。從這個角度上去回看那些被奉為經典與傳奇的電影作品,它們都離不開一個好故事的內核。
可一個好故事是不受介質所影響的,如《教父》來自於馬裡奧·佐普的小說、《阿甘正傳》由作家溫斯頓·葛魯姆所創作。
當然,還有史蒂芬·金筆下的《四季奇談》。
1994年,這本小說合集中副標題為「春天的希望」的第一部分被弗蘭克·達拉邦特改編成電影《肖申克的救贖》
26年後,這部電影久久霸佔著全世界各個評分榜的榜首之位,成為不朽的經典。
時間成就了《肖申克的救贖》,而它也有著一個好故事的內核,一個可以完美適用於電影語言來展現的好故事。
視點、立場、閉環
《肖申克的救贖》的成功在於它找到了恰當的講述方式,或者說敘事方式。
在史蒂芬·金筆下的小說中,故事是由各種回憶的插敘和倒敘來進行講述的,而電影中,則是以時間線的形式去講述。
兩者不變的是,所有故事的視點都被放置在了瑞德這樣一個旁觀者,一個旁知視點之下。
也就是說,無論小說,還是電影,這個故事的說書人、講述者就是瑞德。
瑞德眼中的這件事情怎樣,讀者、觀者了解的那個故事就是怎樣。
於是乎,在電影裡,瑞德的近景或特寫鏡頭變成了敘事段落的開端和引導。觀眾首先看到瑞德,接著進入到他的目中所見,最終才被牽引到這個故事裡。
同時,瑞德的視點限定了故事的發展,因為旁知視點作為一種最基礎的敘事元素,其特點就在於敘事人與主人公的關係更為疏遠。
觀眾更能了解瑞德的視角與立場,而不是主角安迪的。因為瑞德更加真實,也經受過現實的摧殘,他的觀念更符合大眾。
所以在安迪最初進入監獄時,瑞德告誡他:「有希望才危險,希望能把人弄瘋,希望無用,你最好認命。」
在這樣一個立場下,我們跟隨著瑞德的視角去解析故事——安迪可能也會像更多人一樣失去希望,從而墮落。
可沒有人知道安迪是怎樣的,他的所思所想我們都不了解。
在疑惑中,反轉才來的更加強烈。
安迪超越了瑞德的認知,超越了正常人能夠理解的行為。
觀眾看到了一個屬於他人的生活,一個充滿了奇蹟的故事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也許所有的觀眾和瑞德一樣,無法去完成某一項事情,但身邊確確實實有這樣的人完成了。
因此這個故事是一個充滿了正能量的故事,由他人之口中傳遞給每一個人的故事。
之所以影片那麼令人印象深刻,是因為人們所希望的現實離生存的現實是如此的遙遠,而這個故事正是把人物的命運成就為一個奇蹟,展示了希望可以創造現實。
除了瑞德獨特的旁觀者角度和立場以外,影片在結尾處很好的完成了一個閉環,讓敘述者與經歷者疏遠的距離拉近。
或許導演達拉邦特應該慶幸當初製片人要求他拍攝這樣一個大團圓的結局。
因為有這個結局的存在,旁知視角在最後那一剎那消失了,瑞德就是安迪身邊最親近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
結局也證實了如上文所說,希望能夠創造現實的觀點。
假如沒有這個結局,所有的一切都會停留在想像當中,成為普通人觸摸不到的幻想。
《肖申克的救贖》找到了一個好故事完美講述的方法,儘管這個方法沒有那麼特別、複雜,但卻是最契合的方法。
換言之,這種講述方法無論在它以何種形式呈現給大眾時,都不能被抹掉。
好故事的普世命題
《肖申克的救贖》是一個有關冤案的故事,但絲毫沒有將重心放置在冤情上。
它沒有去深挖如何解決這個冤案,也沒有表現主角對現實的不公,對法律的不滿,甚至有可能產生的絕望、憤懣乃至仇恨的情緒,轉而通過較少的篇幅去呈現上述的內容。
例如影片一開始就通過兩個時空之間的平行剪輯,展現了兇案發生的時空與法庭審判的時空。僅僅一個蒙太奇段落就完成了對小說文字的轉述。
尤其是法庭審判時,前景中離安迪最近、離現實最近的人們是虛焦的,而後景離得更遠的評審團卻是實焦的。
影片用最簡潔的鏡頭語言模糊了假相與真相之間的界線,埋下了一個懸念——安迪是否有罪?
於是乎,劇情在不斷的推進過程中,讓人們重新回想著這個懸念,因為對於一個常人來說,當墮落黑暗之時,像安迪這樣仍然具有強烈的意志力,那麼他一定遭受了不公。
可漸漸的,我們就能夠發現,影片的主題不在於此,不在於冤案是否被解決,而是主角安迪充滿了希望。換言之,他有著把握自己命運的權利。
命運對於這個監獄裡的所有人來說,都是被事先設定好的,因為他們接受了既定的現實,接受最終走向消亡的命運。
如瑞德,一昧的順從規則,在絕望中自我適應。
如老布,成為被體制化的代表,在新世界選擇自殺。
這些自我放棄選擇命運的人們,與安迪這樣的特殊個例產生對比,讓人們看到了其中的重要性。
尤其是命運與希望兩個龐大的命題,讓《肖申克的救贖》足夠普世,仿佛在拷問著我們:你是否放棄希望?你是否放棄了自我選擇命運的權利?
更重要的是,影片用一種叫做「奇蹟」的手法展現了命運。
如一張電影海報,引申出監獄裡各種人,或普通人對奇蹟的想像。因為監獄裡不可能出現影像,更不用說明星。
如安迪在控制室放出的音樂,讓一切屏息凝神,因為這是奇蹟,是夢中才能夠接觸到的事物。
奇蹟這樣一種可以說是俗套的展現形式,喚醒了人們對希望和自我命運的認知。
當然,奇蹟的背後也可以有著另一個奇蹟。
如石雕擊破了海報,所有人才發現那條已經挖成的越獄之路,我們同瑞德一樣瞠目結舌。
那裡面的時間和歲月,那裡面的希望和絕望,那裡面的意志和堅持,化作為奇蹟,讓觀眾受到衝擊。
回過頭來看,《肖申克的救贖》這樣一個故事,真的那麼深奧嗎?
相反,它是一個通俗簡單的好故事,甚至俗套的講述著希望、命運與奇蹟,也正因如此,它能夠長久的傳承下來,適用於所有人。
好萊塢的好故事
在《肖申克的救贖》上映的那一年裡,它不幸遭遇到了《阿甘正傳》,因此那年的奧斯卡它被迫淪為後者的背景板。
如果說《阿甘正傳》是美國價值觀的體現,那《肖申克的救贖》就是好萊塢的標準價值。
好萊塢電影最成功的迷人之處就是它永遠在講述著偶然,永遠在講著例外,但是它會成功的把所有一切都放置在一個平凡小人物身上。
於是乎,《肖申克的救贖》將安迪這樣一個凡夫俗子展現為一個血肉之軀,把安迪展現為我們中的一個。
觀眾經由瑞德認同、認知了安迪,但是最重要的反轉時刻到來時,我們發現自己並不了解安迪,或者說他超越了我們。
進而,《肖申克的救贖》展現出了好萊塢電影中最深處的內核,那便是將英雄的故事放置在凡人之間,最終再讓英雄遠離現實世界。
因此,有人批評《肖申克的救贖》無非就是在繼續擺著精英們看待凡人的高傲姿態。
可就是這樣一個在好萊塢電影標準體系下的故事,讓所有人可以忽略它的外衣,專注於故事的內容。
它的故事可以讓觀眾忘記導演、演員們的名字,可以讓觀眾忽略那烈日下喝啤酒的美麗場景外,是攝影師羅傑·迪金斯用多個燈具照亮的畫面。
《肖申克的救贖》的電影語言可能看起來中規中矩,其實是故事足夠的優秀讓觀者忽略了其他的種種。
這個故事就像是一個補劑,補給現實中的人們被剝奪、喪失的東西,可以是希望、信念,也可以是自主命運,改變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