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號》:伊坂幸太郎,各路殺手會集「疾風號」,兩小時三十分後,誰能下車
因為原書名是《瑪利亞甲蟲》,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本書是《蚱蜢》的續作。直到看見「千金」的名號,彷如遇到許久之前的故人的懷念之情便翻卷上來。隨著這個開往仙臺的列車上發生的故事絲絲縷縷地展開,感覺又看到曾經那個精心設計神明菜單的伊坂也返鄉而來。以個人閱讀的順序來說,已經有一陣子沒有看到這種齒輪咬合、結局無法猜到的爽快故事。儘管就像《魔王》與《摩登時代》分割了伊坂兩期風格,現在的伊坂在故事中想要表達的也已非曾經。
作為蚱蜢世界觀的延續、「千金」覆滅後的六七年後,這一次有很多熟臉以及和前作呼應的角色登場。像是同樣失去親人而復仇的落魄男人、關係似壞非壞的搭檔、堅持懷抱著自己理念行動的角色、跟手下業者拌嘴的經紀人、在迷惘中前進的青年等等。而當推手一如既往出現在紅燈開始閃爍的街角、鈴木老師宛如活神父一樣在座位上對主角微笑的時候,兩作的時間軸無聲合而為一,變成一個完整的體系。
書名改成「殺手界—疾風號」其實還是可以理解的。對於伊坂迷來說,當然知道「瓢蟲」是什麼,而對於逛書店的一般讀者來說,看到「瓢蟲」,還以為是本講昆蟲的書吧。故事全篇都是在日本的東北新幹線「疾風號」上展開的。首先這個設定本身就很絕妙不是嗎?「疾風號」就如同一個封閉的密室,只有中途停站才有那麼幾分鐘的逃跑機會。為了一個連裡面有什麼都不知道的行李箱,幾個殺手也是豁出了老命。真實存在的東北新幹線「疾風號」與虛擬的殺手界重疊,竟可以達到一種絕妙的平衡。
雖然依舊是多主角敘事,能感覺到伊坂的重心是偏在與書名同名的殺手七尾身上。在短篇《倒黴蛋的笑》中吃盡苦頭的七尾正要登上的就是這一次的舞臺、不存在於現實中的新幹線。多虧他那超高校級的不幸,倒是讓本書始終帶有一絲明快色彩。與蚱蜢中失去一切的普通人鈴木老師相比,七尾作為在業界被評為「雖然是新人,但行動很快」的業者,每每遵從墨菲定律遇到各種倒黴事,本次也厄運纏身的始終無法下車一直坐到終點站。
儘管和鈴木老師並沒有太多相似之處,這種被命運玩弄而貫穿事件始終卻並沒有意識到事件全貌的角色卻好像是伊坂十分中意的類型,也是他同類故事中主角常常所處的狀態。而書中兩人出現在同一場所,從開頭到結尾的幾次交流也安定地將殺手世界的時間軸進一步粘合。經歷過蚱蜢整個事件的鈴木老師,看起來努力生活,對美食有興趣,卻也依然帶著淡薄的哀愁,和看透一切般淡然處世的姿態。被七尾稱作活神父,很容易就說出自己的真心話。再次看到這樣的老師,和他一起將思緒拉回從前,這種奇妙的閱讀體驗並不是第一次,卻讓人感到十分懷念。
每每看到曾經的殺手全部被後來者們無意中提起就有些唏噓。因為他們是來自過去的人、所以成為傳說。而在支線後期登場的超強老夫婦大概就是存在於傳說頂端的角色,將始終令人感到壓抑憤恨的惡勢力輕鬆掃平,接著也得到孫子醒過來的消息,就如同前作中、鈴木在冥冥中感受到亡妻的笑顏而逃過一劫一般。本書開頭的第一個事件得到圓滿的結局,大概也是本作中最正能量的情節。
說起來,本文這個透著悲情的標題,是取自殺手水果組中、蜜柑所閱讀的伍爾芙小說內文。在本文中隱約對應著蟬和巖西一般的二人組合,是本書中的刻畫非常生動的一對。儘管伊坂對於每個個體都描繪有獨特個性,但對於這樣看似關係惡劣、卻有著無法割捨的羈絆的二人組卻從不吝於大把下料。和父子檔不同,單細胞的檸檬和理智型的蜜柑也是伊坂似乎非常中意的血型組合,嚴謹縝密愛看書的蜜柑和滿嘴湯瑪士小火車的檸檬,雖然都是消瘦高挑氣場如同雙子,卻來自完全不同的起源。
每次讀完伊坂的書,我都會一陣恍惚:在一個空曠的街道上,暮色四合,火紅色的雲彩從雪白色的房頂上飛過,我的面前站著一個疲憊又拘謹的年輕人,臉上帶著一絲羞澀和一絲歉意,顆顆汗珠從鬢角上面滾落下來,浸溼了襯衫的領子。他用有些抱歉的口吻對我說「哎呀呀,不好意思,事情被我弄得這麼糟糕,但我已經盡力了啊」。有時我會分不清,這個年輕人究竟是青柳雅春還是森田森吾,是瓢蟲還是泉水,或者根本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