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葳
故鄉的樹,和其他地方的樹一樣平凡,如果不是遇到久違的好天氣,在我的記憶中,似乎從來就沒注意過他們。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佇立在門前、田頭、山腰,眺望著遠方的遊子,迎接歸鄉的少年。
小時候,我有大把時間是在鄉間度過,門口田頭有一顆大樹,瘋玩了一天的我會在太陽落山時坐在磨刀石上,遙望著那顆大樹的影子發呆,然後在繁星當空時,依偎著祖父,讓他給我講那棵樹的故事。
後來去城裡上了學,每年寒暑假依然是要鐵打不動的回鄉,那時候不通公路,也少有汽車,每次回去都要走三十裡路,翻過兩座山,山遙路遠,小叔叔便用一瓶飲料誘惑我走完全程,於是,自五歲起,我便每年都要比城裡的小夥伴多走幾十公裡山路。
雖說辛苦,可回到鄉下,依然能在漫山遍野的樹下玩耍,提著籃子去茶園採茶,躥進竹林撿老母雞下的蛋,翻進陰坡老林挖樹根邊的蘑菇,牽著小羊坐在樹下睡覺,提著布袋接柿子樹上敲下的柿子,傻呵呵地用手撿落下的板慄,然後被扎得滿手是刺。弟弟妹妹屁顛屁顛地跟在身後,黃狗花貓伴在左右,嬉笑哭鬧聲響徹鄉野。
慢慢地長大,故鄉也在漸漸地變化,河流乾涸成了河床,房子換上了新瓦,公路慢慢往家門口延伸,田間小路改了道,黃狗花貓換了一批又一批,曾經的那棵大樹也被砍掉,唯一不變的還是每年都要回故鄉。歡樂不變,卻漸漸開始羨慕城裡孩子,渴望在城裡過寒暑假,渴望和小夥伴們相聚。年少不知鄉愁,那時我並不明白父母為什麼這麼遠這麼辛苦也要回到故鄉。
再大些,變化更加明顯,公路通到了門口,黃土木板蓋的土房都變成了青瓦白牆,門前田坎變成了水泥地,磨刀石不知去了何處,網線架到了臥室,老人們死去,小夥伴們漸遠,偶爾村口遇見兩人,四目相望,心想,這是誰?小時候熟悉的樹大都已變了風景,只有幾株倖存,勾引著兒時的回憶漫步鄉間,詢問姑姑這些樹的下落,屋後竹林被大雪壓死,田頭油柿子樹也枯死做了柴,於是開始明白為什麼以前那麼遠沒有車也要回故鄉,開始想起當初大樹被砍時的惋惜。還好,一回頭,發現在那些死去的樹垣旁邊,新的枝椏已經在茁壯成長。
故鄉的樹,和其他地方的樹一樣平凡,但他們和我一樣,根,永遠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