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農村還沒有通電,當然也沒有電視。沒有電視,七十年代中期才有了的廣播也是有收聽時段的。那時,農村人的文化生活非常枯燥,一是每年可能去很遠的公社所在地看幾場露天電影,輪到在營子中放電影,一年也就一兩次。再就是農閒時生產隊集體請「說書先生」說幾晚上的評書,算是比較奢侈的農民「業餘文化生活了」。
之所以說是「很奢侈」,是因為並不是每個生產隊都能請「先生」說書。那得具備至少兩個條件,首先是,生產隊經濟條件還可以,拿得出「說書先生」每天八毛錢的報酬,說書先生回去交自己所在的生產隊做「公共積累」,然後,生產隊再按正常勞動力給他記「公分」,說書先生就算參加生產隊勞動了,還能在外面混口相對家裡也算不錯的「派飯」。其次,還得是生產隊人心比較齊,能商量通過一致意見,也可以叫研究通過。
那時,說評書,還沒有開放到古典小說、評書。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內容還屬於被批判的封建殘餘和糟粕。評書藝人就是會幾部歷史題材的評書,也是不敢拿出來獻給聽眾的。
記得那時,常常都是,《烈火金剛》、《苦菜花》、《林海雪原》。特別佩服說書的老師,三弦拉響幾遍,說書老師(記得是個盲人)便特別有磁性地開了嗓:「各位落座壓音,感謝各位,不嫌學徒拙口啞嗓,笨瓜掉字,請聽學徒就哪輩前朝古人,今朝英雄好漢,精忠報國,鞠躬盡瘁」,又一通三弦,「請聽學徒慢慢道——來——!」,「道」「來」是兩字之間特別的長音!很有吸引力!接著步入正題。
每每聽得如醉如痴,「偵查排長史更新抬起了鏡面二十響匣子槍,對準了『毛驢』大隊長,只聽『嘎呴』一聲響……究竟結局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眾人便馬上倒水,「先生喝口水,歇歇再來一段!」如此幾次,終於還是「成隊的鬼子端著三八大蓋,一步一步接近了傷病員藏身的西廂房,大娘端著碗的手也漸漸發抖……」三弦突然又響起、停下,開嗓:「我們下回再——談——吧——!」
回到家,已經是半夜。躺在炕上,還是睡不著:那幾個八路軍傷病員怎樣了?鬼子進屋咋辦,進沒進屋子呢?擔心死了!稀裡糊塗、憂國憂民中睡著了,夢裡全是扛槍打鬼子。對鬼子那個「毛驢(毛利)大隊長」那個恨呀!還有那個「豬頭小隊長」!真想親手拿槍崩了他!白天,大人去下地幹活,大一點兒的孩子去放豬,放鵝,放幾個羊,就把豬和羊中不討人喜歡的當作「鬼子」盡情辱罵,戲耍,發洩心中的痛恨!有時也拿樹條子抽,拿趕豬羊用的棍子當作槍,瞄準「鬼子」打!
閒著沒事兒,一群小夥伴就聚集在場院或生產隊的大榆樹下的糞堆上,「上演」八路軍打鬼子!小一點兒的孩子自然成了「鬼子」。一時你來我往,殺聲震天。直至「鬼子」被徹底「消滅乾淨」,全部倒地而亡。孩子們各個成了打了幾個滾兒的「土驢子」方才收兵,各自歸家,吃完晚飯,和大人一起接著聽「噶呴——」
上了小學,認識了幾個字 ,能「笨瓜掉字」地看 「小人書」了,便想方設法纏著大人給買「小人書」。
那時,一斤雞蛋才大約五角錢,一本「小人書」也得好幾分錢,七八分錢,一角錢的都有,在當時都不富裕的情況下,買一本「小人書」也算不小的開支。至少,在大人看來不是現在所說的「鋼性支出」,或不是「正業」。畢竟一角錢能買一斤醬油,或食鹽,所以,孩子不「死纏硬磨」,是不可能給買的。有時,為了得到一本「小人書」就不得不犧牲掉幾個「糖球」。要「小人書」便不能再要「糖球」了!要知道,在當時的農村,「糖球」對於孩子來說那可是極具吸引力的美食,一年,也吃不到幾回。
買回來「小人書」便如饑似渴地讀起來,確切地說是「看」,因為可能有些字還不認識!一遍、兩遍、三遍,直至有些內容能背誦下來。
「小人書」看了不下幾十本,厚厚的一大摞!看著這些「寶貝」頗有成就感。讀到高中,離家到學校住宿,便把這些「寶貝」裝在一個紙箱裡保存起來,不想寒假回到家,這些伴隨我度過童年,給我帶來無限回憶的「寶貝」不見了,原來是家裡人把它放在倉房,遇到連天雨,房子漏雨,把「小人書」徹底毀了!不僅僅是「心疼」,那滋味像割了肉,難受啊!
大了以後,尤其是上了初中以後,不讀「小人書了」,自己就想方設法攢錢買書看,假期刨遠志(一種中藥植物),秋季割羊草,割「穀茬」(割完穀子的茬子大概剩下離地面還有不到十公分,收割下來按斤賣給生產隊做牲畜飼草)都能賣幾元錢。長篇小說一本幾角錢,最多也就一元多一點兒。幾元錢,就能買好幾本書。
買書,那一定要先買曾經坐在大炕上聽「說書先生」彈著三弦說過的《烈火金剛》、《林海雪原》了!之後,便是《紅巖》、《青春之歌》、等等。也曾多次發生因上課偷看小說被老師狠狠批評的事。現在想來,對書的情結還是當年,在煤油燈下,坐在大炕上聽「說書先生」說書,聽出來的!
炕頭上的「三弦」和先生特有的嗓音,並不是像先生自己說的「拙口啞嗓,笨瓜掉字」,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給煤油燈下的山村孩子帶來了寶貴的精神食糧!啟迪了孩子的心靈,朦朧中有了對英雄的崇拜和對「書」的熱愛和好奇。這最基本愛國主義教育和文學啟蒙!足以影響孩子們的一生!
多少年來,煤油燈下那如泣如訴的三弦,那特有嗓音下的「噶呴」、那拉著長腔的「慢——慢——道——來——」還有那些坐在大炕上聽得入神忘我的男女老少,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裡,不時出現在夢境中。那是一個時代特有的印記,管收音機還叫「洋戲匣子」,而且是絕對絕對的奢侈品的時代,甚至於大人都有若干人沒有見過,孩子就更是不可能接觸到了。能和大人一起坐在大炕上聽「書」,已經是非常幸運了!當時,多少大人孩子都沒有這個「待遇」,更不可能知道《烈火金剛》了!
經歷過坐在大炕上在煤油燈下「聽書」的過程,才能感受到今天坐在沙發上,在明暗有度的燈光下看幾百套網絡電視節目的巨大變化。才能深切緬懷為今天的幸福生活而獻出寶貴生命的人民英雄、革命烈士!《黃繼光》、《邱少雲》、《劉胡蘭》、《董存瑞》…他們就是那巍巍《紅巖》,必定像《永不消逝的電波》那樣《在烈火中永生》!
那煤油燈、那大炕、那三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