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濺龍床請北徵」的陸遊
一次一次「南望王師又一年」
後來的他只能「鐵馬冰河入夢來」
「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日子恍然如昨
垂暮過著「草草半盂飯,悠悠一碗茶」的簡樸日子
建寧府裡,曾有一幫弄藝術的大人物,常常邀著去武夷山裡的某個溪岸邊,煮煮茶水,聊聊閒話,興致高昂時便大手一揮,在旁邊的石頭上留幾個藝術字,流傳百世之後,被後人稱之為「摩崖石刻;有時卻沉默了,無言兒呆過半天,聽聽鳥鳴溪水潺潺就把時間打發過去了。
但差不多十天半月,便又要去一番走動呢。
01
有個叫放翁的老先生,對這碧水丹山的武夷盛景魂牽夢縈多時。
放翁先生是個文人騷客,文壇上頗有名望,這幫人中,屬他為佼佼者。
但他總是顛簸,還沒安定個幾日,又被調任,因為他還是個朝廷中人。
鬱鬱寡歡之時忽得了一紙詔令:被提舉為武夷山衝佑觀主持。
這是一個讓陸遊十分滿意的閒職,於是就興衝衝地去了,坐著小木舟溯流而上,入崇陽溪後,就到了他慕名已久的武夷山下。可是,天不作美,下起了春雨,於是陸遊只好在快到武夷山下的黃亭驛(即興田驛)歇息過夜。
火急火燎心癢難耐地等了一夜,雨才停了。興奮不已地衝到武夷,面對著崢嶸的武夷群峰,立即口佔一首《初入武夷》。
詩中寫道:未到名山夢已新,千峰拔地玉嶙峋。黃亭一夜風吹雨,似與遊人洗俗塵。
02
聽聞有幾位友人也在此地,於是就廣發了個朋友圈,眾朋友就相邀著去山水間品茶。
正是三月天,天顯得極高,也極清。田野酥軟軟的,草發得十分嫩,其中有了蒲公英,一點一點地淡黃,使人心神兒幾分蕩漾了。遠遠看著楊柳,綠得有了煙霧,暈得如夢一般,禁不住近去看時,枝梢卻並沒葉片,皮下的脈絡是楚楚地流動著綠。
路上行人很多,有的坐著車,或是謀事;有的挑著擔,或是買賣。
春光悄悄兒走來,只有他們這般兒悠閒,燻燻然,也只有他們深得這春之妙味了。
幾人隨後划著船,在這塊丹崖環拱,碧水瀠繞的磐石上,就石作灶,就溪汲泉,置壺煮茗,促膝環坐,把盞論談。
在九曲溪岸,又守著這山澗泉水,這茶吃得講究,也是「人生以此足也」。
眾人靜靜坐著,慢慢飲來,君子相交一杯茶,這么喝著,談著,時光就不知不覺消磨去,誰也不知道說了多少話,說了什麼話,茶一壺一壺添上來,小廝在旁邊已經是第五次燒火了。
不知什麼時候,話題轉到國事,茶席上不免又一番高談闊論,或談詩論詞,辨理窮經,或傷時感世,憂君憂民,或評攻辯守,拔劍問天…… 且飲且談間,不覺日薄西山。飲茶離開之際,忽瓣翁發問:座下磐石何名?才情浪漫的放翁說:莫非就叫「茶灶石」?早有為此景取名而不得的晦翁撫掌大悅,於是親筆題寫「茶灶」二字鐫刻巨石。
眾人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說時間不早了,該回家去了,在岸邊站了會,又說了幾句,就各自散了。
03
放翁和晦翁初識於武夷山中,後結為莫逆之交。
陸遊在年屆花甲時,被貶官在家賦閒。
這時朱熹在武夷山興修的「武夷精舍」竣工,前往賀喜的高朋雲集武夷山中。
陸遊得悉後,意欲親來祝賀,但因路遠體衰,只得遙寄賀詩,其中一首《寄題朱元晦武夷精舍》寫道:蟬蛻巖間果是無?世人妄想可憐渠。有方為子換凡骨,來讀晦庵新著書。
朱熹曾以武夷茶壯鬥品——白雲佛共茶為禮品饋送,他接茶後寫下《喜得建茶》詩云:玉食何由到草萊,重奩初喜坼封開。雪霏庾嶺紅絲磑,乳泛閩溪綠地材。舌本常留甘盡日,鼻端無復鼾如雷。故應不負朋遊意,手挈風爐竹下來。
得到好友送來的武夷茶,高興地打開茶盒,立即用珍貴的紅絲碾碎後到竹林下烹飲,覺得舌本留甘,覺都不想睡了。
可見愛得深沉。
04
放翁先生與武夷結緣之時,已有五旬,當了十年茶官,對北苑茶、武夷茶、壑源茶以及峨嵋、顧渚等地的名山僧院的新茶、清泉多次品嘗,讚賞極多,如「思酒過野店,念茶叩僧扉」,不勝枚舉。
隆興元年獲賜「樣標龍鳳號題新,賜得還因作近臣」的北苑龍團鳳餅茶,在《飯店碾茶戲作》詩云:江風吹雨喑衡門,手碾新芽破睡昏。小餅龍團供玉食,今年也到浣溪村。
是年冬天,提刑王彥光訪陸遊並送建茶,他在答謝詩中有「遙想解醒須底物,隆興第一壑源春。」
註:壑源春乃建州名茶,宋子安《東溪試茶錄》說:建安壑源官私諸焙千三百三十六耳,唯北苑鳳凰山連屬諸焙所產者味佳。
54歲那年赴建州任職,建寧府同僚設宴接風,正值是雪花飛舞的冬天,怨即席賦《適閩》詩云:「春殘猶看少城花,雪裡來嘗北苑茶。未恨光陰疾駒隙,但驚世界等流沙。功名塞外心空壯,詩酒樽發已華。官柳弄黃梅放白,不堪倦馬又天涯。」
面對雪景吟詠建茶,他把欲「脫」(朝廷的腐敗)欲「得」(繼承乃祖遺風)的心境,揉進了這首詩裡。
05
朝廷是腐敗的,但他當這個茶官還是當的很樂意的。當茶官免不了要試茶,新茶出焙要呈茶官品試。
「北窗高臥鼾如雷,誰遣茶香挽夢回。綠地毫甌雪花乳,不妨也道入閩來。」
他正在熟睡之際,茶事司的吏役把茶煎好,正準備請他試茶,而茶的香味卻已把他從夢中燻醒,足見建茶香味之烈。
另一首《晝臥聞碾茶》把建茶破睡之功說得活靈活現,詩云:「小醉初消日未晡,幽窗催破紫雲腴。玉川七碗何須爾,銅碾聲中睡已無」。
碾茶時茶葉散發出的香味,使作者聞到茶香,因而振奮起來。
還有:「小龍團與長鷹爪,桑薴玉川俱未知。自置風爐北窗下,勒回睡思賦新詩。」
還有:「香浮鼻觀煎茶熟,喜動眉間鍊句成」。
06
與茶事有關的一項有趣的活動,叫作茗戰,因「北苑將期獻天子」而有「林下雄豪先鬥美」。
淳熙六年,放翁先生提舉福建路常平茶事時,北苑龍焙為徵集龍鳳茶的精製原料,在武夷山「競臺」開展一次鬥茶競賽,放翁也蒞臨武夷鬥茶現場,當時,靈峰白雲庵住持慈覺和尚的「供佛茶」下場鬥試,贏得「鬥品充官司茶」。陸遊在《建安雪》中寫道:「建溪官司茶天下絕,香味欲全須小雪。雪飛一片茶不憂,何況蔽空如舞鷗。銀瓶銅碾春風裡,不枉年來行萬裡。從渠荔子腴玉膚,自古難兼熊掌魚。」
因鬥茶風衍生出的還有一種「分茶」的遊藝,分茶手運用團餅茶末,以沸水衝點攪動,使茶乳變幻出各種花鳥蟲魚的圖紋,甚至能幻顯出文字,這種分茶遊藝亦稱「茶百戲」。
是達官司顯貴,文人閒士及僧侶羽道玩鬥茶的演變,放翁在建州也曾學過「分茶」之藝。後來在《臨安春雨初霽》詩有「矮紙斜行閒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07
辭官在家後,老先生依舊對閩中春茶念念不忘。
建州茶司有例:凡在北苑當過茶官離任者,例送貢餘茶三年。
放翁在《初夏》詩中描述了「閩中貢餘茶初至」的心情。詩云:淡靄輕颸入夏初,一窗新綠鳥相呼。出門易倦常歸臥,著句難工但自娛。花徑蝶閒無墮蕊,酒樓人散有空壚。閩川茶籠猶沾及,肺渴朝來頓欲蘇。又在《十一月十八日蒙恩再領衝佑鄰裡來賀謝以長句》詩中說:便掛朝冠亦良易,金銅茶籠本相忘。詩下自註:「往昔嘗使閩者例饋茶三年,今不講已久,餘蓋未沾及也。」
放翁早年嗜酒,詩作頗多,「孤村薄暮誰從我,惟是詩囊與酒壺。」
入閩為茶官以後,「寧可舍酒取茶」;直至晚年「畢生長物掃除盡,猶帶筆床茶灶來」。
他不以酒神杜康自況,卻以茶神自比,「桑薴家風君莫笑,他年猶得作茶神。」
自稱生砰有四嗜:詩、客、茶、酒。
以詩會友,以茶待客。
陸遊一生坎坷重重,雄圖難展。
年青時立下「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壯志,一片報國赤忱之心,卻在坎坷的仕途中輾轉磨平,憾嘆自己「報國欲死無戰場」,落得個「身如林下僧」,最後是「一紙除書到海邊,紫皇賜號武夷仙」。
拓展小歷史
陸遊(1125年—1210年),字務觀,號放翁,漢族,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尚書右丞陸佃之孫,南宋文學家、史學家、愛國詩人。
陸遊生逢北宋滅亡之際,少年時即深受家庭愛國思想的薰陶。宋高宗時,參加禮部考試,因受秦檜排斥而仕途不暢。宋孝宗即位後,賜進士出身,歷任福州寧德縣主簿、敕令所刪定官、隆興府通判等職,因堅持抗金,屢遭主和派排斥。乾道七年(1171年),應四川宣撫使王炎之邀,投身軍旅,任職於南鄭幕府。次年,幕府解散,陸遊奉詔入蜀,與範成大相知。宋光宗繼位後,升為禮部郎中兼實錄院檢討官,不久即因「嘲詠風月」罷官歸居故裡。嘉泰二年(1202年),宋寧宗詔陸遊入京,主持編修孝宗、光宗《兩朝實錄》和《三朝史》,官至寶章閣待制。書成後,陸遊長期蟄居山陰,嘉定二年(1210年)與世長辭,留絕筆《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