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歐威爾的《1984》獲得的讚譽太多了,1949年首版發行至今,被評價為「最好的100本英文小說」之一,翻譯為62種文字暢銷110個國家,是三部反烏託邦代表作之一。它被定性為一本傑出的政治寓言小說。
我看過很多讀者的讀後感,都是用「背後一涼」,「不寒而慄」一類的詞語來描述的,因為《1984》中的世界不僅可怕而且真實。奧威爾設定了一個被瓜分為大洋國、歐亞國和東亞國的未來世界,小說的視角是大洋國的一位黨員溫斯頓,他的一舉一動都在「電幕」的監視下,每天做著修正歷史的工作。故事情節並不複雜,講的是溫斯頓在極權控制下進行了一場「偷情」而後被捕、被拷打、再被釋放。
許多讀者已經討論過《1984》與現世的相似之處,而我想聊一聊的是,為什麼奧威爾用了一個「偷情」的故事來表達他「反極權」的宗旨?
「你有過的男人越多,我越愛你。」
無論是現在還是奧威爾寫作《1984》的1948年,偷情都是違反大眾道德觀的行為,這沒有什麼可質疑的。但是書中構建的世界與現世大不相同,價值觀與我們所認為的常理也是天差地別。
書中的1984世界,至親之間的相處之道有悖人倫。成年人懼怕孩子,6、7歲的孩童每天嚷嚷著要舉報「思想犯」,監視家人的言語和行為,熱切地喜愛著觀看絞刑。夫妻關係只是為了人類的延續,雙方之間沒有名為「愛」的情感聯繫,組建家庭的唯一目的就是為大洋國繁衍後代。性行為與人的精神和生理需求生生剝離,成為國家大業延續的手段。家庭成員之間不再有信賴的建立。
與常人稍有不同的溫斯頓還記得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回憶家人讓溫斯頓能想起舊時代中私生活、愛情和友誼的溫度。而眼前的家庭,是應付大洋國制度的需求,他的妻子,讓他倍感厭惡。妻子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洋國傳統女性,把夫妻行為當作崇高的黨的義務。大洋國沒有離婚的法規,溫斯頓擺脫不了她,只能分居。
在遇到情人裘莉婭之前,溫斯頓是掙扎而壓抑的。破碎的記憶讓他總是質疑著「老大哥」創造的歷史,對溫情的渴望讓他對女人甚至產生出痛恨的情緒。他視自己為已經死了的人,但他還沒意識到,在「老大哥」的掌控下,有著遠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而裘莉婭,就像誘惑亞當和夏娃的蘋果,為溫斯頓無所指向的掙扎撕開了一個缺口。兩個人第一次結合帶給溫斯頓的是遠超於肉體刺激的精神解脫,是一種終於擁有私生活的快樂,一種逃離電幕監控的自由,一次反抗「老大哥」的小小勝利。溫斯頓對裘莉婭許下承諾:「你有過的男人越多,我越愛你。」這個在我們看來奇葩又離奇的諾言,象徵著兩個反抗「老大哥」的小小同盟的締結,越腐化墮落的行為越被他們當作內心一方自由世界裡充滿陽光的希望。
「把她的臉咬下來,啃她的骨頭。」
一次次精心策劃的幽會,讓溫斯頓在面對工作和無所不在的電幕監視時,有了生的活力和反抗的動力。心中有光,能驅散生活中的處處陰霾。和裘莉婭的每次幽會,都讓他興奮甚至幸福不已,膽子也越來越大。最開始,兩個人在一個地方不敢多待,後來甚至在無產者卻林頓的商鋪裡租下了一間小房間作為兩個人的秘密天地。
這個秘密房間,是溫斯頓找回舊時代的鑰匙,是喚醒人性本能的靈丹妙藥。裘莉婭帶來的白糖、咖啡等違禁品,為這短短的光景增添了溫暖馥鬱的香氣,是家的味道。那張腐敗又藏著臭蟲的床都絲毫不能消減兩個人的幸福感。溫斯頓很肯定自己是愛裘莉婭的,愛讓他們的冒險變得值得,讓他們相信自己充滿反抗的力量。
在溫斯頓剛被捕時,他還堅定地相信自己能為了反抗付出一切。然而他低估了「極權」的手段。「極權」首先摧毀信任,逮捕他的是他以為的無產者卻林頓和反抗同盟奧勃良,他們實際是思想警察。接著溫斯頓被關押在完全黑暗的地方,不分白天和黑夜,不知道時間如何流逝。再接著是拷打,在他看到自己消瘦的面頰和摧枯拉朽的身體時,仍然抱著對裘莉婭的愛苦苦堅持。然而最後摧毀的是精神,奧勃良用溫斯頓最恐懼的老鼠逼迫他,讓他的神經終於繃斷,喊出了:「咬裘莉婭,把她的臉咬下來,啃她的骨頭。」
這句話是對裘莉婭的背叛,對愛的放棄,切斷了溫斯頓最後的防線。「極權」讓溫斯頓一步步交出了自己的靈魂。這段偷情劃上了一個句點。溫斯頓獲得了自由,但是他遭受了比死亡更可怕的刑罰,成了一具真正的行屍走肉,他不再反抗「老大哥」灌輸的一切思想,放棄鬥爭,愛上了「老大哥」。
"偷情"是反常的合理
《1984》世界的一切用一種反常的方式呈現出來了。在「極權」的嚴密掌控下,人與人之間的聯繫被完全地限制住,這個世界沒有隱私,沒有感情,甚至沒有意識。連語言都要經過不斷地簡化、縮減為口號式的思想。「偷情」是人對建立情感的渴望,是本能的追求,是嚮往自由並進行反抗的手段。它是反常但合理的表達,是「反極權」的掙扎。
奧威爾對溫斯頓心理的刻畫、對1984世界的描述令人驚嘆。但是說實話對於現在更喜歡快節奏快文化的懶人確實不太容易讀進去。但是只要認真讀過一遍,就會被他的巧思和殘酷的故事所吸引和折服。
雖然1984年真正的現實世界和奧維爾寓言的有些差別,但我們也不得不承認科技給我們帶來越來越透明的生活方式,在不斷蠶食著人的隱私空間。或許未來我們的麻煩不一定是「極權主義」,但隱私的保護問題是該放在一個很重要和迫切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