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火的網劇《隱秘的角落》中,《小白船》這首童謠為夏日增添了一絲涼意。
本來承載著滿滿童年回憶的歌謠,搖身一變成了「人間陰樂」。反正阿信聽到這首歌,是再也回不去了。
其實,仔細想來,「毀童年」的童謠還有很多,有些歌詞呀,真的是完全不能細想,比如:
拉鉤為什麼要上吊?
兩隻老虎為什麼沒有耳朵和尾巴?
推理小說裡為什麼總是響起殺人童謠?
……
所以說,好好的童謠,為什麼有的聽起來這麼恐怖?
《兩隻老虎》曾經成為了國歌?
《小白船》原本是韓國的一首安魂曲,相信很多人都已經被科普過了。
1924年,韓國作曲家尹克榮的姐夫去世,他以此為題材創作了《半月》(),既是為了記錄失去親人的寂寥,同時也抒發了當時痛失國土的痛苦。
但你可能想不到的是,《兩隻老虎》這首唱起來莫名其妙又朗朗上口的兒歌,其實也是舶來品。
它最初的名字是《雅克兄弟》,在法國教會中流傳,是一首催促修士做晨禱的歌謠。
後來,它逐漸演變成了一首戲謔的催起床歌,在歐洲各國演化出許多許多版本,比如在德國叫做《馬克兄弟》、在英國叫做《約翰兄弟》,但是歌詞大意都沒有啥變化:你在睡覺嗎,XX兄弟?早晨的鐘聲響了,叮噹咚~
放個英文版給大家看看吧:Are you sleeping? Are you sleeping?Brother John, Brother John?Morning bells are ringing. Morning bells are ringing.Ding, dang, dong. Ding, dang, dong.
那為啥到了中國,這首兒歌就畫風突變了呢?
這還要從北伐戰爭說起。當時的愛國人士,根據《雅克兄弟》的曲調重新填詞,寫成了《國民革命歌》。
1926年,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為了鼓舞士氣動員民眾,這首歌又新增了兩段。
於是畫風變成了這樣:
隨著革命不斷發展,革命軍所經之地民眾爭相傳唱,這首歌曲迅速傳遍全國,成為當時中國最流行的歌曲,也成為了國民政府的暫代國歌。
而我們現在熟知的《兩隻老虎》的歌詞,經過重新填詞後從重慶走向全國:重慶兵營裡的士兵都喜歡唱《兩隻老虎》,因為蔣經國欣賞這歌詞。
1948年出版的《蔣經國論》中就寫道:1942年的一個歡迎會,最後的節目是臺上臺下齊唱「兩隻老虎」的兒歌 。
為啥蔣經國這麼偏愛一首童謠?
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人生最寶貴的,是童年時代的純潔真誠、活潑天真。」
很多回憶錄都記載,每當遇到重大問題,他就會唱這首歌激勵人心。
推理作品中為什麼大量使用童謠?
暗戳戳地進行隱喻,真的是童謠愛好者的一大樂趣。
這就不能不提到推理故事裡的各種「殺人預告」。
比如網綜《明星大偵探》裡的《恐怖童謠》,暗示了幾個小朋友的身世和歸宿:
柯南劇場版《迷宮的十字路口》中,皮球歌《丸竹夷》是一首幫助孩子記住京都地名的兒歌,也是最終的破案線索:
當然,把「童謠x謀殺」的故事發揮到極致的,還要數阿加莎·克裡斯蒂。
她最有名的作品《無人生還》,將8個素不相識的人放在了同一個海島上。一次次命案發生,都印證了別墅中的一首童謠《十個小黑人》:
在馬普爾小姐系列的《黑麥奇案》中,兇手則反其道而行之,想要利用童謠誤導偵探的調查方向。阿加莎的舞臺劇作品《捕鼠器》,在暴風雪山莊中也出現了一首童謠《三隻瞎老鼠》。
而這三首童謠,都出自同一個——《鵝媽媽童謠》。
說起《鵝媽媽》,想必每個人耳邊都會響起幾段熟悉的旋律。
比如「倫敦橋要倒塌了」(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比如因為小說《殺死一隻知更鳥》而聲名大噪的「誰殺死了知更鳥?」(Who killed CockRobin?)
再比如《愛麗絲漫遊仙境》中的「矮胖墩,坐牆頭」(Humpty Dumpty sat on a wall)
《鵝媽媽童謠》是一部英國民間童謠收錄集。這些童謠大部分產生於18世紀,有些可以追溯到16、17世紀。
雖說是童謠,但是裡面的很多內容,其實和我們一般以為的「童謠」相差甚遠。
比如這首:
瑪麗小姐真倔強,你的花園長得怎麼樣?銀色的鈴鐺、美麗的貝殼,漂亮的女僕排排坐。
看上去很美好的場景,其實寫的是都鐸王朝時期的英格蘭女王瑪麗一世,她以嚴酷的宗教迫害而被稱為「血腥瑪麗」。
在這首童謠中,「花園」指的是被迫害的新教徒的墓地,「銀鈴鐺」和「貝殼」是酷刑工具的俗語,「少女」則是當時的一種斬首設備。
再比如遊戲童謠《轉圈圈》:
轉圈圈,玫瑰圈,滿口袋,花豔豔。啊嚏!啊嚏!我們倒下一片。
現在的英國孩子們會手拉手唱著歌轉著圈,然後在歌謠結束時一起倒下。然而這首童謠最初的主題,其實是曾經肆虐歐洲的黑死病。
「玫瑰圈」是黑死病發後皮膚上出現的圓的紅疹;口袋的花是指當時把花束放在衣服裡抵禦疾病的習俗;「啊嚏」是受感染的病人最後階段出現的類似流感的症狀;最終,病人們「倒下一片」。
像這樣直指歷史事件和社會問題的童謠還有很多,在中國,哭訴孩子失去母親的《小白菜》、「娶了媳婦忘了娘」的《喜鵲尾巴長》一類的童謠也廣為流傳。
這些讓人心有戚戚的童謠,都是對當時社會的真實寫照。
這些童謠的背後,都是真實的、血淋淋的時代記憶。也難怪,它們會被推理小說情有獨鍾了。
在信息不發達的過去,童謠算是一份寶貴的社會記錄。而隨著人們長久的傳唱,這些童謠的原始意義,也漸漸被人們遺忘了,這其實也符合語言的發展規律。
一點都不「兒童」的童謠,到底為什麼存在?
看到這裡,很多人就會問了:這些殘酷的童謠,明明這麼「少兒不宜」,怎麼還會被傳唱那麼久?
尼爾·波茲曼在《童年的消逝》中認為:「童年」是被建構出來的概念,在專屬於兒童的讀物廣泛傳播之前,兒童和成人共享文化語境。
也就是說,最初是沒有「童謠」的概念的,成人說了什麼,兒童就會接受什麼。
在《童謠牛津大辭典》中,作者就肯定地說:
「鵝媽媽童謠中的絕大多數並不是首先為孩子準備的,事實上,很多是成人的代碼。」
那些廣泛流傳的童謠,很多都是由民謠或者民間故事演變而來的。它們在最初並不是專門講給孩子聽的,相反,它們是把成人的歌謠唱給了孩子聽,因為只有成人才懂得其內在含義。
比如我們小時候定下約定時都會念叨的「拉鉤上吊」,在英文裡也有對應的「Pinky Swear」,但其實它們都源於日本的童謠:
指きり切手指(我們立下的是切掉了小手指般堅定的誓言)げんまん(誰要是違背誓言)挨一萬次拳頭噓ついたら針千本飲ま~す吞一千根針指切った手指已經切斷了(誓言訂立了)
中文中的「上吊」,也有很多種理解,有人認為它對應了日文中挨拳頭、吞針的殘酷後果,也有人認為這是「一吊錢」的意思,拉鉤就像把錢串起來一樣說定了、不改了。
既然很多童謠是「成人的代碼」,為什麼很多童謠又是以孩子的口吻、用著美好的意向來映射現實呢?
一個原因在於,「童言無忌」,人們通常不會對孩子的話認真,因此童謠中的隱喻可以讓人正大光明地品評時事。
而在另一方面,尤其在中國,兒童又總是會與通靈故事產生聯繫。不知從何而起的童謠,往往被附加某些「天啟」的政治含義。
比如東漢末年的長安童謠「千裡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就被認為是對董卓政權將被顛覆的預言。
在政治意味之外,這些飽含隱喻的歌謠,用童真的視角來處理極其殘酷的社會問題,也暗含著詩歌的美學。
它們反映了成人作家的思想,體現的是作者對現實的關切和反思,但是用孩子的口吻說出來,就別有一層意味。
就像米蘭·昆德拉在其《生命不可承受之輕》中寫道:
「唯一真正嚴重的問題是孩子提出的,只有最天真的問題才是真正嚴重的問題。」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這些「恐怖童謠」會不會影響到孩子的心理成長,童謠的恐怖意味早就在流傳的過程中慢慢磨滅了。
而今天所創作出來的童謠,更多是承擔了對孩子們的教育意義,因此在創作過程中也應當更加審慎和嚴謹,符合孩子的成長規律。
畢竟,挖掘優美童謠背後的殘酷故事,是我們這些八卦的大人才愛幹的事呀。
參考文獻:[1]《<國民革命歌>:大革命時期的最強音》,廖利明,中國檔案報[2]《<兩隻老虎>竟然差點成了國歌?| 壹讀精選》,那一座城[3]《那一年,蔣經國教我們唱<兩隻老虎>》,馬拉,重慶晨報[4]《恐怖童謠,遠不止一首<小白船>》,愷哥,新周刊[5]《隱喻敘事與恐怖藝術———文化人類學視角下的鵝媽媽童謠》,趙躍,民俗研究[6]《<小白船>怎麼就成人間陰樂了》,網易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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