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張杰
鄉村題材作品是中國當代文學花園裡的一株明媚之花。在四川,更是有著深厚的鄉土文學傳統,周克芹的《許茂和他的女兒們》是至今被人津津樂道的經典之作。
當下,中國鄉村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給文學創作提供裡豐富而寶貴的素材。近日中國作協召開「全國新時代鄉村題材創作會議」,號召廣大作家真正深入農村生活,發揚鄉村題材寫作的優秀傳統,寫出「新時代的《創業史》,登上新時代的文學新高峰。」
來自四川廣元蒼溪縣的作家馬平,是寫鄉村題材小說的高手。近些年來,他深耕鄉土文學,成果甚豐。其《草房山》、《山谷芬芳》、《高腔》,被廣為讚譽。其中《高腔》還入選2018年「中國好書」月榜,被四川人民藝術劇院改編成話劇上演。
2020年7月,馬平的全新小說集《我看日出的地方 我在夜裡說話》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該書由兩部中篇小說倒裝組合而成,書名就是兩個篇名的巧妙組合,前者由封面打開,後者由封底打開,猶如一體兩面,各自獨立,又相互呼應。《我看日出的地方》、《我在夜裡說話》是兩個以農村生活為題材的中篇小說,分別首發於《人民文學》和《四川文學》。馬平從一棵樹,一段路入手,講述了兩個故事。其中《我看日出的地方》以一棵生長在家門口的紫薇樹為主體,在樹下生活的一代又一代的家人、因樹而結緣產生情感交互的身邊人,在紫薇樹被賣出、移走、不知所蹤、終又尋回繼而繁衍的循環中交織出了一幅山水間鄉村生活的圖景。文中用一個故事、一個典型,深刻地反映了鄉村城鎮化、鄉村脫貧、鄉村振興的過程中,年輕一代的心路變化,不舍、追尋、認同、歸屬以及精神回歸。作者寫得真摯,寫得紮實,寫得溫潤。
對於鄉村題材小說,小說背後的馬平有著怎樣的藝術觀,他的小說世界是如何構建的,對於鄉愁,有何新體會,封面新聞記者找到馬平聊了聊。
專訪馬平:
"記憶還在,鄉愁就會有所寄託"
馬平
封面新聞:讀您的小說,我強烈感受到, 您有很強大的藝術虛構能力,那麼多的生活細節,心理活動,您是如何做到的?
馬平:我也這樣問過自己,但我不知道從何處能夠得到答案。比如,《我在夜裡說話》寫到歪嘴要把桂花樹賣到城裡去,而「我」所愛的女人水蓮最初就是在那棵桂花樹下出現的,「我」去阻攔,歪嘴問「我」:「你真把她當成了你的女人?」我接下來寫道:「我的腳底就像讓人挖了一個坑,所有的根都露了出來。」記得當初寫到這兒的時候,我微微一驚,趕緊往腳下看了一眼。我想,我是不是曾經就是一棵樹,被人挖走時的感受留在記憶裡了呢?我只能說,我和很多作家一樣,有一種見啥說啥的能力,比如見樹說樹,多出來的那一份大概是我還會替樹想一想。我想說的是,生活細節從日常中來,而心理活動呢,大概從腳底下來,取決於走了多少路吧。
封面新聞:您的小說多是取材家鄉故土的人事變遷。對鄉村題材情有獨鍾。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鄉村也很受影響。比如人情變淡,出現急功近利的思想,人們難免感慨鄉愁沒有寄託。您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
馬平:鄉村由此所受的影響,遠遠不止這些。社會在發展中,也在變化中,有的東西值得挽留,有的東西並不值得挽留。比如我曾經寫過的在夏夜裡轟鳴如雷的蚊蟲,那就一隻也不值得挽留。但是,從前我回到老家,突然在夜裡聽不到那「雷聲」了,心中還真是複雜了好一陣。其實,每個人的鄉愁都是具體的,比如由一聲呼喚引出,由一雙鞋子帶出。我想,誰會差一聲呼喚,一雙鞋子呢?鄉愁畢竟是和記憶密切相關的,記憶還在,鄉愁就會有所寄託。說起鄉愁,我依然是一個樂觀主義者。
封面新聞:鄉土文學,是中國重要的一個文學種類。您認為,當代作家該如何寫出當下的鄉土文學?
馬平:一個作家,他首先要弄清楚,他寫的是發達地區還是貧困地區的鄉村,平原還是山區的鄉村,從前還是現在的鄉村。作家眼裡的鄉村沒有一個統一的辨識碼,但讀者會憑著自己的鄉村經驗去打量作家筆下的鄉村。作家的任務是,讓筆下的鄉村為時代作證,並以各自的經驗為例來幫助大家認識鄉村。這就需要作家寫出自己的那一個鄉村,寫出我的鄉村,然後來形成新的鄉土文學的奇觀。
封面新聞:在文學寫作的過程中,對哪些作品的閱讀,對您的寫作啟發比較大?
馬平:這裡我只說文學作品,並且只說國外的。列夫·託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復活》,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川端康成的《雪》,哈代的《苔絲》,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海因裡希·伯爾的《小丑之見》,塞林格的《麥田裡的守望者》,卡爾維諾的《我們的祖先》《寒冬夜行人》,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辛格的《傻瓜吉姆佩爾》《市場街的斯賓諾莎》,加繆的《局外人》,施林克的《朗讀者》。太多了,不勝枚舉。當然,我不會忘了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你大概已經發現,這份書單裡面並沒有多少鄉土。這些作品,就像一根一根大棒,把我這個榆木疙瘩腦袋一棒一棒敲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