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26歲的汪德易發了一張跪在投影屏前的照片：「我沒有犯錯誤，我只是在看B站的跨年晚會。」這張照片收穫了121個贊，是他「平時朋友圈的3、4倍」，有人評論：「這很值得一跪啊！」
看了各家電視臺提前發布的跨年晚會節目單，汪德易是失望的。「一首《野狼Disco》三個臺換著人唱，天天上熱搜的臉又懟到眼前了，節目單上金主爸爸的logo比明星臉還大。」跨年晚會「大戰」之後，微博上的評論也印證了汪德易的預測：「央視太正經，衛視在氪金。明星對口型，B站最走心！」
這是被網友稱為「B站」的嗶哩嗶哩網站第一次推出跨年晚會，竟在競爭紅海中揚帆出圈。
憑什麼？
這裡能看到的，別的地方都看不到
琵琶演奏家方錦龍，一撥動琵琶琴弦，手就快到讓人看不清，彈幕上飛出「無影手」的讚嘆。不光如此，12分鐘的表演他就拿起了尺八、西塔爾、二胡、中阮、鋸琴等9種樂器，與交響樂團、電吉他合奏——這段由方錦龍與音樂家趙兆合作，聯合靳海音弦樂團與新九州愛樂樂團表演的《韻·界》，在微博上被譽為「神仙合奏」「所有跨年最牛的節目」。
讓汪德易印象深刻的是方錦龍演奏中「硬核加戲」：他打斷演出，表示交響樂團演奏是「西洋的黃油」，自己拿起印度樂器艾斯拉吉要加入「咖喱味」。聲音一起，彈幕飄來一片「有內味兒了」——原來演奏的是印度歌曲《Tunak Tunak Tun》，在B站上這首歌更廣為人知的名字是《我在東北玩泥巴》。
加入「咖喱味」的演出
一個傳統文化的活招牌，一個得獎無數的製作人，兩人合體完成了讓彈幕戲稱「膝蓋要了何用」的演出。「這不是高高在上的教育，也不是站在門外討好，而是身體力行地告訴你，無論『傳統』還是『嚴肅』，都是好聽的、可親近的。」汪德易說，從這個節目能看到B站的宗旨——包容。
「《十面埋伏》後面有《滄海一聲笑》我還能想像，可是能想得到還跟著『魂鬥羅』和《教父》嗎？後面還有馮提莫唱春晚金曲《好日子》？《魔獸世界》《英雄聯盟》《權力的遊戲》《哪吒之魔童降世》還有《流浪地球》同臺？」說起各種出人意料的「魔性」節目，汪德易笑了：「只有B站。」
一曲曾在各大晚會被唱響的《茉莉花》，此次由方錦龍與虛擬偶像洛天依合作，彈幕上驚為天人：「洛天依的指法都對上了！」國產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主題曲，由嘻哈歌手GAI（周延）與80多人的交響樂團合作，快節奏的說唱中混入鏗鏘有力的大鼓，舞臺上先進的燈光組合出傳統符號紅色蓮花——當代流行與傳統文化如此融合。看多了大同小異的跨年晚會，這樣以現代的表達方式包裹傳統文化內核，又融匯東西方風格的晚會，在許多觀眾眼中「真是頭一次」。
創新不同於「惡搞」，中間奔湧著文化的紐帶。B站用戶沈維說：「方錦龍驚為天人的演出和交響樂、全息虛擬偶像交相輝映，中間其實是對傳統的提煉和對這個時代主旋律的強烈呼應。」
次元壁？不存在的，外人能看熱鬧，站內能看門道
跨年晚會不可或缺的是流量明星，B站跨年晚會也不例外。吳亦凡唱著《大碗寬面》來了。
然而沈維和許多發彈幕的網友同樣關注的是「他還真的來！」
這首歌的誕生與B站直接相關。吳亦凡2017年參加湖南衛視綜藝節目《七十二層奇樓》時，現場被粉絲要求表演一段即興說唱，他唱了兩句「你看這個面它又長又寬，就像這個碗它又大又圓」。
這段視頻後來被B站up主「槍彈軌跡」於2018年8月製作上傳了一版「trap曲《大碗寬面》」的視頻，以B站特有的「鬼畜」方式剪輯，迄今已有541.8萬次播放和2萬彈幕。
B站網友彈幕向吳亦凡道歉
這樣的事情放在其他網站，很可能被粉絲以「反黑」之名控評、投訴，甚至製作者可能接到律師函。但去年4月，吳亦凡竟然真的創作了一首《大碗寬面》，B站上官方MV播放量高達1149萬次。如今他帶著這首歌走上B站跨年晚會舞臺，屏幕上滿滿的彈幕「凡哥對不起」。在沈維看來，「這是一個頂流的自我修養，也是B站網友的幽默與氣度。」
B站跨年晚會的內容，都與B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也使得晚會中的各種「梗」讓外人覺得好看熱鬧，而B站用戶更知道背後的樂趣和門道。由演員張光北和軍星愛樂合唱團的退伍老兵們合作的《種花組曲》，讓彈幕變成一片紅色。啥是「種花」？「中華」的諧音。為何是張光北？他是電視劇《亮劍》358團團長楚雲飛，也是B站鬼畜區紅人，以楚雲飛為主角剪輯的視頻，「10萬+」播放量的有上百個。愛國主題以B站獨有的方式表達，嚴肅主流文化價值同樣可以「有趣」。
《種花組曲》把彈幕變成紅色
一些同樣從事網際網路內容行業的觀眾則從B站跨年晚會上看到了「內容和商業結合的優秀範本」。「B站近期和馮提莫籤約、科學的電磁炮第三季上線、電競轉播權等一系列行為，都在這臺晚會上毫不違和地呈現出來，用戶愛看，關聯直接，商業效果可期。」
在參與此次B站晚會演出的up主團糰子看來，B站晚會能火在「情理之中」：「與其說它在打破次元壁，不如說這是一個契機，讓更多的人認識到B站是這樣一個擁有極大的年輕用戶群體的平臺，是一個能將這麼多風格，古老的新興的、傳統的流行的、東方的西方的、高雅的鬼畜的，全部融合在一起，呈現出年輕熱血、審美優秀且多元的晚會的平臺。」
是用戶，更是創作者
B站晚會上，許多演出者就是B站的up主。
參演《見·東方》的陸二胡，6年前在B站投稿第一個視頻：用二胡演奏自己喜愛的動漫音樂，點擊量過萬，自此開始在B站演奏傳統二胡與動漫、流行及原創的二胡音樂作品，「讓越來越多的年輕小夥伴喜愛上國樂。」作為在B站演奏二胡的up主，他覺得受邀參加這次B站晚會非常榮幸：「這次參演作品，原作中二胡也是我演奏的，因此非常想在現場為各位『觀眾姥爺』演繹這首《新·九九八十一》。」
up主陸二胡參加演出
從錄製現場到專業調度，陸二胡不斷感慨「小破站真是有錢了」——「小破站」是B站up主和用戶們稱呼B站的方式。他用了一句三次元的話來描述B站今天的成長：「就是『不忘初心』！始終維護著與B站核心的二次元文化、與年輕用戶之間的互動，相信每個人都能在B站這個充滿活力的社區裡收穫快樂。」
「被《愛殤》炸出來！」up主小時姑娘唱著《愛殤》出場時，滿屏彈幕幾乎屏蔽了畫面影像。小時姑娘記得，這首她和朋友十年前的原創作品《愛殤》，最早就是在B站受到歡迎的。十年間，作品熱度慢慢發酵，從二次元走進三次元，於去年成了電視劇《東宮》的插曲。《東宮》播出時間正好是《愛殤》創作十周年，引發粉絲們集體回憶。
出圈的「小時姑娘」被彈幕淹沒
站上B站舞臺重唱這首代表作，讓她感受很特殊：「這是B站第一次跨年晚會，對B站和我來說意義都很重大。B站一直致力於傳播優秀傳統文化，而且懂得年輕人想什麼、要什麼、愛什麼，結合得特別好。傳統文化的繼承發展需要小夥伴們助力。」
作為B站的精華，彈幕理所當然地出現在B站晚會上。小時姑娘看了晚會的彈幕，她唱《愛殤》時，飆高音前彈幕齊刷刷地飄出紅字「前方核能」；她印象最深的彈幕是說穿著漢服鬥篷的她是「當天晚會上最保暖的一位up主」。
這些稀奇古怪的彈幕，是B站內容構成的重要部分，B站晚會也不例外。在沈維看來，每一個觀看B站晚會發送彈幕的人都不僅僅是觀眾、用戶，而是創作者。陸二胡當然也看了B站晚會的彈幕：「印象最深的果然還是那句『嗶哩嗶哩乾杯！』每個B站的人都知道，無論什麼活動這條彈幕都會刷，也永遠都是讓我最感動的！」
「乾杯」是B站的「暗號」
歸來還能否是少年？
不久前，B站購買了電影《哈利·波特》的版權，跟隨情節製作的字幕特效驚豔觀眾。B站晚會上，《哈利·波特》主題曲《海德薇變奏曲》果然被奏響。音樂聲起，每一個演奏者頭上都戴著巫師帽，演奏高潮，霍格沃茨城堡華麗的大廳全息投影在現場。最令沈維感慨的是，鏡頭隨著彈奏鋼琴的手向上，露出鋼琴家理查·克萊德曼的臉。
「男神老了」——彈幕代表了1984年出生的沈維的心聲：「小時候買英語聽力磁帶，總會在音像店看到理查·克萊德曼的專輯，封面上總是一頭柔順的金髮。他是中國一代樂迷的啟蒙者。論搞事情，B站確實很懂啊。」
「青春」曾是B站當之無愧的標籤。如今許多用戶講起B站，卻頻頻用到「情懷」二字。「情懷」恰恰來自他們的青春——經年累月的作品，無論是開場的魔獸世界，還是周深唱的《千與千尋》，演奏的《魂鬥羅》《火影忍者》……遊戲、動漫、音樂、電影，總有一部作品能與用戶們的青春共鳴。
然而進入2020年，第一批「90後」邁入30歲，B站曾經的主力用戶群80後、90後逐漸走進婚姻、走向家庭，B站與他們的關聯中，「青春」是否只能成為「情懷」？
在團糰子看來，打破次元壁一直是B站和B站用戶在做的事情。「次元壁更通俗來講就是一種隔閡，現代社會存在無數這樣的次元壁，不僅僅是所謂的二次元和三次元，還有不同年齡、不同區域、不同學歷，以及男女性別之間的次元壁。因為多樣性和差異性產生了這種方方面面的次元，以往因為信息的封閉和互相之間的低接受度讓這種次元壁難以突破。」
團糰子在B站晚會演出
許多B站的用戶相信，他們在以一種「緩慢卻有力」的方式打破著次元壁。「現在你可以在B站沒有任何障礙地看到幾乎任何種類的視頻。每一種生活方式，每一種喜好和歡樂都可以在B站分享，被接受被鼓勵被支持。在這種視頻的創作和分享的過程中，次元壁不知不覺就已經在慢慢融化了。」
沈維短暫地憂慮後便不再擔心：「B站有句代表性的彈幕，『此生無悔入B站，一生至死是少年』。所謂B站的『少年感』，也許恰恰是給不再少年的一杯暖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