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剃下娘生發,圓頂方袍僧相現,除卻塵勞不淨身,法王座下大丈夫。
長江流域的神童寧鉑,終以遁入空門收斂了頭上沉重的光環,從這個少年出場為1978年的「時代人物」,至其中年時的悄然謝幕都飽含著戲劇性,可說是一個時代的悲劇。
寧鉑的事情符合國人的集體心理,符合他們對神化和傳奇的水不饜足的需求。他們在那個特定年代,共同參與了神話的締造和後來的嘆息與譁然。
還在贛州八中時,寧鉑的物理成績就在各科目中較弱,更重要的是他對物理缺乏興趣。所以到了中科大的少年班,學校安排寧鉑與物理學結緣,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錯誤了。
入學一年後少年班學生開始選系,寧鉑第一次試圖離開科技大,他打了一份報告請求調到南京大學去學天文,報告立即被教務處長駁回了,原話是,「既來之,則安之。」
即便是在當年「神童雲集」的少年班裡,寧鉑的聰明程度也讓大家欽佩不已,但由於物理的拖累,他的總成績卻一般般。有同學說起對他的印象是極端自尊,又極端自卑,特別是女生,感覺他儘管看上去似乎不通人情,但實際上他卻相當紳士。
然而,外界的讚美仍在繼續,公眾意義上極具天賦的寧鉑形象從來就沒有被否定過。離開少年班16年後,寧鉑曾私下回憶說,自己當時的痛苦主要還是來自於輿論的過分渲染。
寧鉑的夢想之一就是做個「普通人」,這就是寧鉑結婚生子後,與妻子在對孩子教育上的矛盾,寧鉑堅持決不應該設計孩子的未來,應任其自由發展,哪怕孩子最終只能做個普通的人。
但凡只要住到寺廟裡或者出家,哪怕以前有過再榮耀的歷史或顯赫的社會地位,真發心修行者,也不願再向旁人說起的。寧鉑出家之後,除了父親,他切斷了與俗世的一切聯繫。
知道的人都同情和理解寧鉑的這種人生選擇。寧鉑出家後,法名淨慧、雲海。寧鉑曾雲遊於雲南與泰、緬邊界的南傳佛教寺院,後落腳於蘇州的西園寺,又其後,據說已雲遊於境外。
一個人的往昔如何,並不代表他的現在。弘一法師出家前是名叫李叔同的藝術大家,但弘一法師之名決不亞於李叔同。寧鉑從少年神童、名校大學生、學者到如今的精通巴利文,恪守南傳佛教清規,日中一食的人天師表,法門龍象,又何嘗不是一種成功呢?
寧鉑落腳西園寺期間,他就儒家的人生價值取向與佛家人生的價值取向有何不同曾作答訪客,大意說:佛家的人生,一般是人受到挫折後的選擇,當然,釋迦佛祖是個例外。
選擇出世還是選擇入世,也就是所謂的選擇佛家人生還是選擇儒家人生,這並不意味著一個人是積極的人生面另一個人是頹廢的人生;更不能說選擇這一種人生就一定是健康的光明的,而選擇那一種人生就一定是沒落的、腐朽的。
選擇哪那一種人生,其實只意味著人自己選擇了適合解決自己問題的方法和途徑。把出家僅僅理解為以麻痺自己精神的方式來求得自己的解脫,並不是佛教本來的意思;而眾多信男信女以迷信的方式析求佛的賜福消災,也不代表佛教原本的意義。
佛教只希望通過定慧雙修的途徑,化解欲望,讓人的心是保持平靜,保持純潔,保持關愛。一個真正的佛教徒,並不在意色身存在的價值,他們追求的水遠是心靈的解脫。這便是寧鉑出家後的精神世界。
西園寺有德有行者,自然能得到大家的尊敬和愛戴,淨慧法師寧鉑就是這樣一位法師。他個子不高、微胖、膚色白哲,一雙眼睛特別機敏,而且走路很快,經常穿一件黃褐色的僧袍,赤腳,即使冬天也是如此。
他身上有種謙和淡泊、寧靜祥和的氣質,使人不自覺地想接近他。他住在寺院後的一座破舊的住宅樓裡,房間在一樓,水泥鋪地,陰暗潮溼,除了一張床、一個書架和一把椅子外幾乎沒什麼陳設了,但打掃得得格外整潔。
淨慧法師很謙和,說話聲音不高,但很清晰。凡回答人所問,都必合十致意,每每送客時還要特別深鞠躬,並且從不接受居士的頂禮,只要你朝他頂禮,他會立刻跪在地上還禮,這一切都做得很自然。
有位居士回憶,他曾在西園寺見識過還是淨慧法師的寧鉑,第二次再見到時,寧鉑已經是江西一個三面環山的禪院主講巴利語培訓的雲海大師了。
可以看出來,雲海大師沒有什麼錢。他每個周末都要去南昌,大早就乘公交車出發,轉幾趟車,據說是幫人做心理諮詢,可都是義務的,從來不收取任何費用。
那位居土清楚地記得,當時下午課是由雲海大師講授,上課的時候,不大的教室裡座無虛席,雲海大師拎著臺筆記本電腦進來,接上投影儀後,他環顧了一下受眾,突然跪下來,向聽眾恭敬地頂禮三次。
人們都站起合掌回禮,氣氛變得異常莊嚴。雲海大師講課語速很快,他知識淵博對當代心理學、哲學似乎都有研究,會把阿毗達摩的一些名相跟它們比照,讓大家好對其的理解更深刻透徹些。
而且。雲海大師講課從不看筆記引用一些資料時就直接告訴你在哪本書第幾章第幾頁,讓你自己回去找著看。
下課時雲海大師同樣會頂禮三次,每天下午三點半課後至晚飯前為休息時段,總是有一大群的人圍住雲海大師問問題,包括外面掃地的阿姨、廚房裡燒鍋的師傅,問家裡的小孩老上網打遊戲,怎麼去管教;無意間打死蚊子算不算殺生。女兒離婚了情緒低落該如何勸她;太陽一落山就頭疼是怎麼回事……雲海大師很耐心地一個個予以解答。
他談事情時有個特點,針對性強,很直接,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事無巨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哪怕再忙,雲海大師也從來沒有拒絕過誰。
雲海大師關心的是那些生活中苦苦掙扎的小人物,認為這些人才是最值得去幫助的,因為他們太平凡太瑣屑太不值一提,所以無人重視,他們心靈上的痛苦和悲傷才會更深切。
少年天才的遁入空門,引起俗界對他的種種猜測和爭論,而寧鉑也從不作任何辯解,他只是在淡泊中努力持戒弘法。他到底遭遇了什麼?他又找到了什麼?他會安心過這種清苦、儉樸的日子嗎?這些問題自然沒必要問了,有什麼會比追尋內心的寧靜更重要呢?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真正的幸福不一定和俗人們認為重要的那些東西有關。雲海法師寧鉑的臉上始終有一種超然、愉悅、平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