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大軍
圖片:來自網絡
上周一的晚上,一家人正在客廳看電視,忽然母親打來的電話,得知舅舅中午病逝的事。
舅舅患的是胃癌,去年三月做了手術,後來感覺他人狀態挺好的,沒想到還是復發了。
聽母親說著他遭受疾病的痛苦,我感覺到無能為力的傷心。晚上睡覺前,我和妻子講述著大舅生前的點點滴滴,不覺淚溼了枕巾。
耳畔常聞故人死,眼前但見少年多。這些年,身邊的老人一個個離去,先是爺爺、外公,後是姥姥和奶奶。他們都是我生命中至為重要的親人,但卻無奈地望著他們一個個離去。
舅舅是家裡孩子中的老大,下面是我母親和一個姨媽。
小時候,我最喜歡去的親戚家,就是舅舅家。他是一個很大方的人,家裡有好吃的,只要看到我去了,就悉數拿出來,同時,我每次去,都會給我一些零花錢,這對童年的我來說,是最幸福的事。
大舅初中文化,畢業回家務農後,到他18歲那年,就成了村裡民兵連的負責人。聽母親說,頭腦活絡的舅舅,從20歲那年,就在村裡有比較高的威望。
到30歲那年,他成了村裡的「大佬執」,在我們鄉,幾十個村莊,像舅舅這麼年輕的人就當「大佬執」,還是大家聞所未聞的事。
舅舅是個熱忱且喜歡操心的人,可以這樣說,村裡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找到他,沒有不行的。紅白事就不用說,哪怕誰家蓋房子,舅舅就會根據事主的要求,忙東忙西。
誰家兒子結婚,添小孩或老人離世,都是舅舅一手策劃,用最少的錢辦最漂亮的事情。
小小的「大佬執」,在村人眼裡,是社會最底層的「芝麻官」,有時也遇到棘手的麻煩,但舅舅總是很冷靜,能作出正確的判斷,有擔當精神。有人說,如果舅舅出生在城市,憑著他的能力和做事風格,肯定能成為一個企業家。
舅舅也不負眾望。在他41歲時,他承包了村裡的磚窯廠,成了當地的一名小老闆。
那時是上個世紀90年代,也是農村建房的黃金時節,舅舅的磚窯廠,因為質量過硬,贏得了很好的口碑,周圍幾十裡的鄉村,只要蓋房子,都到那裡買磚。有幾年,甚至想造房子的村民,都要提前幾個月下單。
按照舅舅的話說,窯廠的賺錢的,但他把利潤的絕大多數,都分給了幹活的工人,按照舅舅的話說,來窯廠做工的,基本都是同村的老少爺們,做人也不能黑心,能夠帶來大家一同致富,才是做人的根本。
後來,我去舅舅家,都是去窯廠,在他的辦公室裡,常常坐著村裡的鄉親,有去借錢的,有去買磚的,也有讓幫忙安排點活幹的。
我讀初中和高中時,自己的零花錢大多是舅舅給的。在舅舅的村裡,有一戶人家生活條件不好,他讓有點文化的男主人,到窯廠做計工員,除了給他應得的工資之外,還會另外支付一部分,算是對他家的一種間接扶持。
在窯廠,那時大家的安全防範意識還不太強,這也給舅舅未來的困境,埋下了伏筆。
在1996年的12月14日,舅舅窯廠的一名喝了酒的工人在,拉磚時,因為路滑,再加上幾分醉意,結果在下坡時失控,其中一名工人連人帶車撞倒了一棵樹上,那人當時一命嗚呼。
人命關天,當地派出所找上門來,縣裡也下了整改通知,隨即窯廠關門謝客。
後來,在當地政府的協調下,舅舅賠償了5萬元。這筆賠償,是舅舅那些年所有的家當。
那名去世的工友,是舅舅村西邊的,家裡還有兩個孩子,錢賠償了,但仗義的舅舅又接下了一個難啃的骨頭。
事後,舅舅又主動找到那戶人家的女主人,提出撫養兩個孩子的要求。
在1999年的時候,舅舅又購買了編織草氈子和草繩的設備,招聘了十幾位村民,開始給山東壽光的蔬菜大棚與浙江的幾家綠化公司供貨。
記得在中間,我去過幾次舅舅家,他說生意比較穩定。
村的那兩個孩子,在舅舅的資助下,後來也順利地完成了學業,他的這個行為贏得了村裡所有人的讚許,但舅媽對此始終都不理解。
舅舅說,做人,不能光看眼前,哪怕當年那人是酒後拉磚,構不成工傷,但總之都是自己管理上的責任。鄉裡鄉親的,我既然有能力幫一把,絕不能袖手旁觀。
2003年,我結婚以後也曾帶妻子一起去看望舅舅。之後,因為路途太遠,很少專程去看他了,有時回家遇上鄉裡趕集看到了舅舅,會感到非常親切,就隨便給他們買一些補品,聽母親說,舅舅經常在鄉鄰們面前,炫耀我這個在外工作的外甥。
去年年初,舅舅感覺身體不適,到醫院檢查,得知患了胃癌,在三月的時候,做了手術,院方說,手術很成功,當母親告知我時,我高興萬分,心想,舅舅一生為人光明磊落,好人自有好報。
大舅的一生也是忙忙碌碌的一生,雖然他的家境比我們要好,但因著他的仗義疏財,其實家裡並沒有多少存款。表弟高中畢業以後去蘇州打工,勤肯忠厚,成家後,都是靠他自己自食其力,每每說起這些,舅舅和舅媽就不禁落淚,說對自己的孩子太虧負了。
為了參加舅舅的葬禮,我特意提前請了假。出殯當天,全村在家的人都披麻戴孝,為舅舅送行。鄉親們淚眼婆娑,亦步亦趨地尾隨著靈柩,巨大的悲情在村前流淌著,這無疑是對舅舅的最高的禮遇。
此刻,站在舅舅生前的老屋前,我的眼角溼潤了,心裡泛起莫名的酸楚。這幢房子將來無論怎麼演繹,但留在我的腦海裡,是舅舅的善良、果敢與豪爽,是童年少年時對我的呵護,這一切的一切,永遠也不會消失。
舅舅的一生,基本沒有怎麼走出過這個村莊,他的青春大都獻給故鄉,獻給了那個年代,那個只講奉獻不圖回報的年代。
從舅舅的身上,我看到一個男子漢錚錚鐵骨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