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千日回峰行」是日本佛教特有的修行方式,被網友們稱為「史上最殘酷的修行」,日本歷史能完成這項修行的人寥寥無幾。對日本佛教頗有研究的中國人民大學佛教與宗教學理論研究所副所長張文良教授曾專門研究這種修行方式,鳳凰佛教特意編發張文良教授文章,為大家揭秘日本佛教這一「史上最殘酷」的修行方式。
酒井雄哉曾兩次修滿「千日回峰行」(圖片來源:孔健祥林微博)
久慕延曆寺,今日始登臨。在一個深秋的日子,我與朋友一道登上了日本京都附近的比睿山。比睿山是一座聖山,也是一座學習和修行的道場。在1200多年前,最澄在這裡開山。傳播天台、禪、律、密教,年輕的學僧幾乎都要到比睿山學習和修行之後才能獲得僧侶的資格和作為僧侶的自信。日本真言宗的祖師空海、淨土宗的祖師法然、淨土真宗的祖師親鸞、曹洞宗的祖師道元等都曾在比睿山學習,從這個意義上說,比睿山可以說是整個日本佛教的發祥地,是日本佛教的母親山。
在1200餘年的歲月裡,比睿山雖然也曾遭兵火之災,但正如根本中堂中的長明燈未曾熄滅一樣,最澄大師的精神和事業也代代相傳、燈燈相續。即使面對現代文明的衝擊,比睿山依然像一位氣定神閒的老人,全然不顧周邊的浮躁和喧囂,完全按照自己的節奏在安然踱步。
這次登臨比睿山,除了參觀之外,我們還想追尋一位神秘的修行者的蹤跡。這位大修行者就是酒井雄哉阿闍梨(1926-2013)。這是一位兩次修滿「千日回峰行」的大修行者。
回峰行
「千日回峰行」即在7年的近1000個日子裡,每天都要拜遍比睿山和京都府的270餘處聖跡(包括佛、菩薩、神、巨樹等),而且走的都是崎嶇不平的山路。完成千日回峰行,總行走距離大約4萬公裡,相當於繞地球一周。在規定的一千日中,無論颳風下雨還是生病受傷,都不能成為停下來的理由,一旦有一日走不下來就等於修行失敗。
「千日回峰行」的源頭可以追溯至比睿山的第二代慈覺大師圓仁(794-864)。圓仁曾到中國巡禮佛教聖地五臺山,回日本之後著《叡山三塔巡禮記》,記述了自己到中國巡禮的感悟。其弟子相應和尚在此基礎上,吸收了一些日本文化的元素,最終創立了「千日回峰行」這一獨特的修行法。
由於「千日回峰行」極具挑戰性,所以只有極少數人能夠完成這一壯舉。在比睿山開山1200餘年的歷史上,只有3人曾兩次修滿「千日回峰行」,而酒井雄哉就是其中之一。他分別於1973年至1980年、1980年至1987年,兩次完成這一艱苦卓絕的修行,並獲得「佛教傳道功勞獎」,成為頗有社會知名度的修行者。有許多記者問酒井雄哉,為什麼要修「千日回峰行」,酒井雄哉總是回答「我只能做這個」。
經歷了生活的很多苦難後,40歲那年,酒井走到了人生的轉折點,在比睿山出家為僧。雖然已經40歲,但按照佛教的規矩,他必須從沙彌做起。最初的沙彌生活,對酒井雄哉來說是艱苦的、甚至是難堪的,他不僅要嚴格按照寺院的規定修行各項科目,還要像傭人一樣照顧師父一家人的生活,從替師父照顧孩子到為客人準備下酒菜,無所不為。
終於,幾年後,酒井正式入睿山學院學習。對於日本天台宗的修行而言,最基本的是在睿山學院的2年學習,其中有60天是「解行雙修」,要學習天台密教的修法,如護摩等。而要在比睿山大大小小的寺院中擔任住持,除了睿山學院的學習修行之外,還要有3年的修行。其中,第一年,在淨土院掃除,掃除不是一般意義的打掃衛生,而是一種修行意義上的掃除,一年之內,不得走出院子,不得言語,院子裡不能看到一個雜物,不能有一片落葉。還要不斷地誦經、禮拜等,所以有「掃除地獄」之稱。第二年,修「百日回峰行」,這可以說是「千日回峰行」的迷你版;第三年,在彌陀堂修「常行三昧」,即在40天裡常行不臥,繞阿彌陀佛念佛,由於這是一種挑戰人體忍耐極限的修行,故有「常行地獄」之稱。
酒井雄哉在40多歲時入睿山學院學習,其同學皆是20來歲的青年。他克服年齡大、知識基礎薄弱的困難,取得了優秀成績,並修滿包括「百日回峰行」和「常行三昧」的科目,成為了長壽院的住持。這時候,他已經接近50歲,按理說,他完全可以過一種安穩而充實的僧侶生活,不必再去接受更嚴酷的挑戰,但他毅然選擇了「千日回峰行」。
實際上,「千日回峰行」並不是僧侶的必修科目,甚至不是任何人想挑戰就能隨便去挑戰的。在本人提出意願之後,需要得到比睿山所有寺院住持的一致同意,才能走上修行之途。酒井之所以得到許可,與他在之前修行中的突出表現密切相關。而一旦得到許可,等於與佛和比睿山全體僧眾籤下了生死文書,修行者必須以自己的僧格和生命來踐行承諾,決不能半途而廢。在修行者的身上佩戴著一柄「降魔劍」,這柄劍不是裝飾品,而是在修行有失敗危險時自盡用的。想想看,在長達7年、1000日的時間段中,天災人禍、疾病受傷的概率是很高的。酒井雄哉就曾經在行走途中指甲化膿,一隻腳腫得穿不下草鞋。但即便如此,修行者也不得以此為藉口而休息或謀求治療,只能硬撐著走下去,等傷口自然痊癒。
入堂
為了體驗「千日回峰行」,我和朋友也在山上走了一小段,有些地段坡度很大,走上幾步就已經氣喘噓噓,渾身冒汗。而酒井在14年的歲月裡,幾乎每天都要走遍全山,僅憑想像其情景就讓人欽佩不已。其實,「千日回峰行」的難關不僅限於每天的行走,最具挑戰性的環節還應算是從修行的第七百日到第七百零九日之間的「入堂」。
「入堂」修行是在不動明王堂舉行的集中修行,在前後9日的修行期間,不食、不飲、不臥、不眠,每日念誦不動真言,9日念誦10萬遍。其目標是通過這種極限修行,獲得不動明王的加持,全身心得到改造,最後與不動明王合體。如果說在此之前的修行是為求自我解脫的修行,那麼這之後的修行則是為了解脫眾生。之前的修行是「動」中修行,這裡的修行則是「靜」中修行。在進入這一特殊修行之前,要發帖給比睿山各寺院、以及在家信徒。信徒會集聚在明王堂周圍,為修行者祈禱。在明王堂中還有兩位僧人負責焚香、換蠟燭、搖醒打瞌睡的行者,同時也負責監視修行者是否嚴格按照規矩修行。
據酒井後來回憶,第一、第二日沒有特別的感覺;第三日,睡眠欲、飲食慾等各種欲望變得強烈,在上衛生間洗手的時候,看到水就有跳進水中的衝動;第四日,身體發出臭味,感官變得格外敏感,連香灰落下的聲音都聽得到;第五日,允許用水漱口,但不得咽下,為了驗證是否咽下,陪護的僧人要用器皿稱量;第七日,感官變得驚人地敏感,10公裡之外飯店的食物的味道都可以嗅到,凌晨兩點到堂外取水時,水的香氣都可以嗅到;第八日,是最危險的階段,行者被允許兩臂掛在橫槓上稍事休息,信徒齊聚明王堂周圍,為行者加油;第九日,凌晨三點,修行結束,由延曆寺總管宣讀「入堂修行圓滿」的證明書。
據醫學研究,人在不吃不喝不眠的情況下至多能堅持一個禮拜,超過這一界限身體機能就會紊亂,意識模糊,甚至有生命危險。而「入堂」修行可以說是對生命極限的挑戰。如果沒有修行基礎而盲目挑戰,即使能夠活命,也必然會對身體造成極大傷害。而像酒井這樣的修行者經過這樣的修行似乎身體得到一次徹底的新陳代謝,據酒井本人講,似乎感到全身細胞都更換過一遍。酒井活到88歲才過世(2013),也驗證了修行的正面功效。我們不能不驚嘆修行生活在開發生命潛能方面不可思議的功效。
一缽千家飯,孤僧萬裡遊。行腳歷來是佛教修行的基本功課。用日本禪學者鈴木大拙的話說,靈性就是大地性,大地孕育萬物的生命力恰如人的靈性的生生不息。人走在大地上,呼吸大地的氣息,有助於喚起自身沉睡的靈性。從印度的遊行乞食,到中國的行腳巡禮,再到日本的「千日回峰行」,雖然內容形式各有不同,但親近大地、親近自然,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的宗旨是一脈相承的。隨著現代文明的進步、交通工具的改善,人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以至於我們的靈魂趕不上自己的腳步。如何找回丟失的靈魂?唯一的辦法就是放慢我們的腳步。不要懸在半空,而是腳踏實地。當我們行走在堅實的大地,大地便會幫助我們重新找回人與自然的一體感。(文章來源:中國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