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楊洋
編輯 | 熊鑫
排版 | 陳澤月
責編 | 孟娜
國慶當天,《姜子牙》創下3.5億國內動畫電影票房的首映記錄,不久,官方發布影片檔期從11月2日延長至12月2日。
在各大社交平臺,觀眾對電影主題和情節的爭論形成了兩級分化的態勢,截至12月10日,《姜子牙》在豆瓣的評分已跌至6.9分,差評率12.9%,票房止步於17億元之前,無力承續去年《哪吒之魔童降世》50億票房的國產動畫電影高光。
那麼,《姜子牙》的爭議性為何存在?國產動畫劇情敘事要如何與國人越來越高的審美和期待值相適應?它在多齡化方向上的探索究竟將走向何方?《姜子牙》之後,這些思考還未停息。
(豆瓣電影中姜子牙的評分)
《姜子牙》的突破與爭議:觀眾在談論什麼
《姜子牙》敦煌壁畫般的動畫開場帶來充滿震撼力的視覺體驗,極具對稱感的場景架構融合陰陽五行元素呈現出一派自成的東方美學。一定程度上,它的畫面質感擺脫了3D動畫過於美式的桎梏,是對中國傳統文化創新性的回歸,但從豆瓣評分和好評佔比來看,它仍然無法填平觀眾在劇情預期上的落差感。
(《姜子牙》評論中的關鍵詞,數據來源:豆瓣電影 製作:YY)
由於年初兩部電影風風火火的宣發綁定,又同屬彩條屋出品,觀眾不免將《姜子牙》與《哪吒》進行比較。從豆瓣摘取的前500條短評中,「與《哪吒》相比,姜子牙…….」成為一個常見的句式。只是贏得熱度的同時也讓大部分人忽略了,同為封神背景,二者的精神內核未必一致,這是一部與《哪吒》切入角度完全不同的作品。
角色選擇本身就一改熱血動畫的套路。姜子牙一出場就是個中年大叔形象,克制,內斂,甚至還有執念。他的前半生從崑崙之巔到北海之遙,肩負過許多,習慣給自己的行動和選擇戴上許多枷鎖,觀眾需要花時間去理解他的動機。而這樣一個非成長型角色,也給代入或共情樹立了門檻。
(觀眾對《姜子牙》電影的評價製作:YY)
我們將《姜子牙》的好評與差評放回原文比對後發現,雖然「故事」、「劇情」、「畫面」等都在高頻詞前十齣現,觀眾的解讀卻大為迥異。好評普遍認為影片對原著的解構、哲學性的價值探討是國產動畫令人鼓舞的突破,而差評則認為虛張聲勢的畫面和立意無法彌補劇情孱弱、人物塑造不全的致命傷。
影片看似將救一人還是救蒼生的「電車難題」納入討論範圍,但卻沒有對此進行創新性的闡釋。觀眾更多從姜子牙與天尊的對立中體味出「對規則的打破」和「對權威的質疑」的意味,這與導演片花中回應的「成年人的反抗之痛」和「信仰的崩塌與重塑」的核心命題相契合。只是創作團隊過多地把線索隱藏在畫面細節之中,這種東方式的隱晦表達要求觀眾觀看時有足夠的專注力去梳理,《姜子牙》官方微博在熱映期間也不時發推解說。對此,有人樂在其中,甚至去影院二刷三刷為找到「盲點」而驚喜,有人則全然放棄深究,反感於「官博就像在給閱讀答案」。
(官博不時發推解說)
國產動畫的多齡化探索:動畫人在追求什麼
並非偶然,《姜子牙》的主題立意和受眾定位,暗合了近年來國內動畫人追求的方向。
我們選取了2015年以來頗有熱度的6部國產動畫,包括4部三維動畫和3部二維動畫,從豆瓣分別爬取其前300條短評進行詞頻分析。我們發現,國產動畫正在嘗試不同方向的突圍。
(觀眾對七部動畫的相關討論詞製作:YY)
2015年的《西遊記之大聖歸來》被認為是第一部讓中國動漫脫離「低幼」形象的全三維動畫,票房意外突破九億元大關,激活了國內動畫電影市場,也吸引了許多海外人才回歸。由此「動畫」闖入人們視野,成為影評區時常提及的詞語。
《白蛇·緣起》以轉生輪迴為基底,敘述白素貞與許仙的前塵之緣,少有地把「愛情」主題放在了第一位,構圖配樂令人驚豔;《哪吒之魔童降世》則顛覆了哪吒的傳統形象,更多地對李靖與哪吒父子親情關係做了新的詮釋,使之成為既熱血搞笑又頗為溫暖的合家歡電影。
總體上看,國內3D動畫電影基本取材於神話和民間傳說,擅長把人們熟知的故事情節融入現代的理念並拆解重構。原本虛渺的神話之中,人物的命運不斷被改寫延伸,時間仿若擁有了不斷被重啟的可能。
相比之下,二維動畫的題材則更富原創特色。《大魚海棠》以天海相接的世界觀,融合莊子「鯤鵬」的典故帶給人們深刻的印象;《大護法》憑藉黑暗尖銳的隱喻,對體制、人性的反思,搭配偶爾kuso味兒的臺詞成為一部各方面都很放飛的作品;2019年的《羅小黑戰記》則走軟萌路線,運用細膩的動作戲和輕柔的畫風,開啟了一段富有趣味的關於信任與成長的旅程。
而無論二維還是三維表現形式,動畫人眼光的嘗試從保險的兒童市場抽離,投入更廣泛的多齡化市場,那意味著風險——作品將面臨不同受眾更為苛刻的審視,也意味著機遇——行業的瓶頸也許就此打破。
(近年火熱的國產動畫)
每一部新作的出現都是不同題材方向的試水,與之相伴的是不斷的敗北或突破。隨著一部又一部作品的接力,觀眾愈發把討論焦點集中到故事本身。儘管劇情仍然是國產動畫的薄弱項,作者風格和衝破束縛的訴求卻比以往更強烈地被感知。《姜子牙》的創作團隊極力想要傳達給觀眾的,或許就是一種現實困境的反思。面對天尊所謂「最好的安排」,姜子牙固執地想要「救下每個眼前之人」,這樣的人本理念,在集體主義趨於主流的時代,多了一絲耐人尋味的意味。
國產動畫將走向何方
動畫是什麼?何以讓一些人投以全部的熱情堅持多年?
「動畫是我們用自己的畫筆一幀幀動起來的藝術。」這是《哪吒》導演餃子十年前的答案。那時候他剛製作完成自己的第一個動畫短片。
大多數動畫迷心裡,動畫被認為擁有著一種高度的自由和無所不包的容納力。在資本橫流的商業電影夾縫中,一份相對純粹的手工質感和作者特色,讓動畫區別於其他藝術形式獨立地存在著。
自70年代動畫大發展以來,承受著美國、日本動畫的衝擊,國內許多動畫公司以接外包的方式,為國外動畫做代工維持生存,而國內電視臺訂製的動畫內容又以兒童為尺度,很難有創作的空間。直到2013年前後,移動網際網路的發展和相關資本的注入給了行業轉變帶來了契機,仍在堅守的動畫人看到了製作動畫長片的可能。
但中國動畫究竟該是什麼樣子,動畫人一時陷入了迷茫期。漫長的行業沉寂期造成一定的技術空白。海歸人才和長期積累的外包經驗的確加速了製作水平的提升,但作品整體風格多少也因此帶上日式或美式的印記。《羅小黑戰記》治癒風格隱約擁有《夏目友人帳》的痕跡,《大魚海棠》也時常被拿來與宮崎駿系列作品相比較,彩條屋的幾部3維大製作,人物的表情和動作習慣明顯受好萊塢的影響。
(早期的國產動畫把京劇、水墨、皮影和剪紙藝術有機融合)
反觀中國最早的一批動畫人曾做了成功的探索。上個世紀,京劇表演、水墨山水、皮影和剪紙等傳統藝術風格與手繪動畫相結合,浸透了濃厚的民族特色。如今隨著觀眾對視覺特效愈來愈高的要求,這些經驗明顯已不適應時代審美的變化。如何在從美日引入的技術體系之上展現中國特色,成為動畫人面臨的挑戰。
近年商業動畫大潮下,一些十幾年的動畫導演被幸運地推向波峰,但他們的下一步,也並不確定。《哪吒之魔童降世》之後,餃子處於「閉關」階段,不見外人;《大魚海棠》的導演梁旋還在準備《大魚海棠2》的劇本;《西遊記之大聖歸來》的導演田曉鵬則去拍《三體》真人電影,備受矚目的《深海》也在籌備製作當中。
《姜子牙》導演程騰曾說,票房其實不是最大的追求,他只希望通過《姜子牙》拉到一些原本不看動畫的人願意看國產動畫。《姜子牙》也確實引發了觀眾更深刻的偏向行業的討論,它啟示著國產動畫下一步該如何走。
對於動畫人來說,外界的評價或許不那麼重要。他們最大的滿足仍來自於創作本身,自由地表達自己想表達的,儘可能地呈現想像的畫面,便不留遺憾。
在一次採訪中,程騰就描述了一個因為創作難度未能實現的意象處理:悟道最後,姜子牙回到北海,也就是影片開始的地方,坐在棧橋上釣魚。這時天開始下雪,雪花飄下,湖面雪花的倒影變成一個個人,攝像機進到湖裡,整個世界開始顛倒,水面上的世界變成虛幻,水面下成為了真實的世界。
他立於天地蒼茫間,思考個人與蒼生的關係。
參考資料:
《動畫教給我們的自由》——《三聯生活周刊》2020年第28期封面故事
《<姜子牙>登場,國產動畫工業化又向前一步》——公眾號「一起拍電影」
(本文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