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倫在《聽媽媽的話》裡曾經寫到——小朋友 你是否有很多問號為什麼 別人在那看漫畫我卻在學畫畫 對著鋼琴說話別人在玩遊戲我卻靠在牆壁背我的 ABC
年幼的時候,我是完全不理解平常慈愛的母親,為什麼一提到學習,就要如此嚴格。
同村的孩子還在撒歡玩耍,我卻要被她抓著手學習握筆姿勢,從拼音學到英文字母。
正因為她的嚴格管教,幼兒園,小學,我順風順水,包攬第一名畢業。
別人都在追問訣竅,我只能說答案就是兩個字:母親。
步入初中,我開始叛逆,學會了「陽奉陰違」。
母親布置的任務,我都當面認真做,脫離她視線就開始磨洋工。
結果在她抽查的時候,屢次出錯。
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母親哭。
在我心裡,她一直是樂觀開朗的典型代表,總是笑呵呵,別說哭了,愁容都很少見到。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眼淚,我確實措手不及。
我是個反應遲鈍的人,甚至不明白該怎麼安慰人。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漲紅臉心虛的撿起書跑去客廳認真學習。
我的遲鈍,讓我擔心的不是她為何落淚,而是畏懼她止不住哭,被下班回家的父親撞見,我少不了被一頓打。
可是她沒有,迅速收拾好心情,平靜的做了晚飯。
餐桌上,她破天荒的提到自己過去的事情。
01掩藏在風雪裡的過往
我的母親,是農村貧困戶的長女。
家中五口人,全指望外公賺錢養家。可是他沒有多大上進心,就算做個瓦匠活,也要拖拉半天,工錢少得可憐。
所以每年交學費的時候,她都會膽戰心驚。
家裡老大,重男輕女,怎麼算,她都不應該繼續讀書。
於是,初中畢業後,她就被迫輟學,哪怕成績一貫優異,哪怕班主任親自上門勸說。
外公想著,早日把她嫁出去,換一筆錢回來。
母親卻拒絕包辦婚姻,餘生待在山村做農活,生孩子,一眼看到頭的人生。
她從老式收音機裡接收外界信息,時刻留意招生廣告。
某天,當她聽到河北一家醫學院收學生時,求著外婆借錢湊了路費,瞞著外公坐綠皮火車離開了。
那筆錢,只夠站票,她站到雙腿浮腫才抵達目的地。
母親去教授辦公室祈求,願意做保姆承包夫妻倆一切家務,幫忙帶孩子,再加周末兼職來抵學費。
教授也是第一次看到千裡求學的女孩,動了惻隱之心,收留了她。
過去,通訊極慢。
母親在異鄉靠著外婆寄過去的一罐辣椒醬,吃了兩個月的飯糊糊。
周末去中藥房幫忙塞藥包,手腕僵硬也只有微薄的收入。
對這段經歷,母親提到的苦很少,基本上一帶而過。
後來,她學成歸來,開了家小診所。
村裡還有兩家,都是男醫生。
因為她技術過硬,中西醫都有涉及,所以別人即使趕遠路也會選擇去她這裡治病。
久而久之,引起了同行的不滿。
他們趁著深夜故意砸破母親診所的玻璃,把牆上的牌匾摘下丟進水井,再或者裝神弄鬼嚇她。
這些,都沒有對母親造成極大影響。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有關母親和男病人的風言風語,傳進了外公的耳裡,他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斷絕關係,覺得有辱門楣。
母親看到電報的那一刻,委屈到了極致,為了打消他們的疑慮,還是將診所遷址,搬回了小破房裡。
在全家人眼皮子底下做醫生,外公看到一筆筆進帳,徹底宣布養老,不再工作。
五口人飲食起居,弟弟妹妹的學費生活費,都交給了母親。
那一年,她21歲。
再後來,母親和父親相識相戀,奈何父親家庭情況複雜,是家中集體排擠的長子。
外公又不樂意了:「你長得不差,村裡數一數二的漂亮姑娘,又會掙錢,幹嘛挑那種刻薄人家?」
他早就打了如意算盤,想把母親嫁給村裡土財主家的兒子。
母親當時就翻了臉:「您這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誰都知道那個人智商有問題,是個傻子,為了錢您就要糟踐自己的親女兒嗎?」
外公紅了臉,沒有再說什麼。
父母訂婚之後,父親被家裡人剝削乾淨後掃地出門,全身上下窮的只剩一套洗褪色的衣服。
外公再次提到退婚:「他都混成這樣了,你現在前途這麼好,嫁給他不就是毀了?」
母親再次拒絕:「他現在被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拋棄了,如果我再悔婚,不亞於直接讓他去死。做人,沒能力雪中送炭就算了,可不能雪上加霜。」
她履行了婚約,只不過加了前提條件:父親發誓永生都不和原生家庭來往。
「你已經忍了二十多年,換來的只有變本加厲的欺壓,和那群人劃開界限,才能好好過我們的日子。」
他們結婚了,在破舊狹小的屋裡,唯一的落地扇還是借來的。
一年後,我出生了。
聽說是女孩,外公外婆沒來伺候母親坐月子,父親那邊的人直接冷嘲熱諷——
「嚯,又是個丫頭片子,娘爭氣沒用,肚子不爭氣!」
計劃生育年代,無法再生二胎。
這可能成了父親的遺憾,所以我兒時記憶裡,他很少親近我。
可母親不同,我的學習與生活裡充斥著她的身影,她會一次次告訴我:「媽媽相信,會把你培養的比大部分男孩還要優秀。」
02母親是我的守護者
等到她說完,我這些年的疑惑,才逐漸消散。
我也下定決心實現她的願望,初中持續發力,臨近中考一個月時,她卻住院了。
起初是頭脹痛,拍了CT並無發現腫瘤,再全身檢查發現是糖尿病。
聯想到同樣患病的外公,已經躺在床上,有了併發症,母親一時間難以接受。
我第二次聽見她哭,就是用座機給病房裡的她打電話時,她哽咽著擔心自己離世後,我會成為可憐的苦命孩子。
那時候,我依舊遲鈍,不會安慰人。
但是我學會了偽裝,褒義的偽裝。
我即使淚流滿面,也可以用平常的聲音回應,因為我怕自己一哭會讓她越發沮喪絕望。
一個月時間,父親下班就去醫院陪護。
我學會了做飯做菜,原先不迷信的自己,會用沒有SIM卡的小靈通寫一段重複的願望點擊發送——
「我想折壽20年換媽媽度過難關。」
中考那天,我坐公交特地繞了路經過市人民醫院換乘。
母親清減了不少,手腕還戴著病號腕帶,堅持來車站送我:「忌口加運動,媽媽以後不用打針吃藥,會好起來的,別擔心。」
我又是假裝無所謂的抬頭看站牌,實際在找機會憋回眼淚。
擠上那輛車之後,我在縫隙裡看站臺,只有那一刻她才不會發現我。
那一方小小的缺口中,身材矮小的母親踮著腳揮了揮手,直到車輛轉彎。
被重點高中錄取後,母親也出院了,喜上加喜。
她真的用忌口,不間斷運動,擺脫了注射胰島素和口服藥。
只不過,她更消瘦了。
為了不耽誤時間,每天中午,她都會拎著飯盒去休息室給我送午餐。
別的同學都在抱怨食堂菜今天又出了什麼么蛾子,我卻日日享受母親精心烹製的美味。
炎夏,有幾次她來遲了,碎發黏在額頭,整張臉都泛著不同尋常的紅。
我埋頭吃飯,並沒有留意。
接下來一周,不是父親代替送飯就是給我錢自己買飯。
我這才開始關心她的情況,發現她脖子後面赤色的刮痧痕跡,有些觸目驚心。
但是在我看來「肉麻又矯情」的體貼話,還是說不出口。
凜冬,她倒是次次準時。
那會兒,我又起了玩心,回回都想借著上廁所的機會拖延時間,少做點題。
我知道,她走的時間固定在那個點,只要我拖延的夠久,就可以等她走了迅速溜回教室和同學聊天。
然後我發現,家裡添了不少胃藥。
父親一邊倒熱水一邊訓斥我:「你媽吹冷風,胃天天疼,不好好學習怎麼對得起她!」
我再次心虛了,躲回書房,也沒有勇氣去看她一眼。
高中時代的我,過得並不順心。
高考是一道坎,感覺周圍人比我自己還要在意,尤其是母親。
那段時間,我被父親的責罵體罰傷透了心,也對母親的過於嚴格不加勸阻覺得失望。
所以,我拒絕和她溝通。
有天深夜,疲憊的我邊喝水邊看窗外黢黑夜景。
母親突然出現在身旁,眼神裡滿是祈求:「你已經好久沒和媽媽聊身邊事了,找個時間,我們談談好不好?」
我不敢看這樣的眼神,怕會點頭。
所以倔強的繼續盯著窗外,不做回應。
「現在,也和媽媽無話可說了嗎?」
「我還有題沒寫完。」
說完,我返身回房,虛掩著房門,看她坐在餐桌前發愣,身影落寞。
好不容易熬到了填報志願,母親根據先前做的大量功課,硬生生調換了我的第一志願和第二志願。
天意弄人,我居然衝分成功,被錄取了。
嗯,不是我心儀的專業,也不是我擅長的領域,和初戀約好的同校也成了泡影。
進入大學,周圍人不是對專業有興趣,就是保送進來,各個有天賦,這讓我過得格外艱難。
我怕被人看不起,對自己的實力也心知肚明。
我明白勤能補拙,可是如果沒有興趣做源動力,打消積極性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我又該怎麼努力?
壓力,自卑,煩躁,讓我把初戀當成負能量垃圾桶,最終這場異地戀宣布終結。
母親,成了我下一個發洩口。
我把現在經歷的所有不幸,情感的失敗,都歸咎於她改了志願。
我故意違逆她的意思,把過去她教給我的種種,都拋開,只挑反面去做。
輔導員不止一次打電話通知她來學校,我以為看到她憔悴失落,自己的怒氣會進一步消減,可是沒有。
當我在會客室看到她發間銀絲,臉頰雙側皮肉鬆弛下垂,佝僂著背,略帶抱歉的向輔導員鞠躬時,心還是不可抑制的刺痛。
不是說報復會帶來快感嗎?
為什麼我不僅不快樂,還額外增添了苦痛?
03視我如珍寶的人,化為天上星
那年元宵節,又是在大學校園裡過,呼朋喚友,歡愉至極。
過了一個月,聽宿管阿姨說有人找我。
等我下樓,才發現小姨來了。
我還沒來得及研究她為什麼紅腫著雙眼,就挨了她一巴掌。
還沒來得及發怒,又被她摟在懷裡,邊哭邊捶打我的背。
那天,我在聽一個斷斷續續的故事——
母親婚後為了攢錢造房子,身懷六甲還要堅持接診,甚至熬夜幫忙接生。
母親生下我以後,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沒有奶水,只能花錢買奶粉,越發愛剋扣自己以供應我長大。
母親作為家中長女,過早承受生活重擔,從不苛待弟弟妹妹,比如小姨,工作之前的花銷都是母親給的。
母親一直熱衷於記帳,我總嘲笑她小市民心理,也會抱怨她為什麼不能經常帶我吃肯德基,直到我們家有錢在市區買了新家。
母親求學時經常吃辣醬,傷了胃,以至於遇冷會復發。為了省錢,她送飯時從來不打車,寒風裡等公交,胃疼了就服藥。
母親的病沒有她和我說的那麼樂觀好治,她早就為我規劃好了未來的路,只可惜我越發叛逆不聽勸。
……
「妹妹你說,我是不是把自己要讀書要成人的夢想,壓在孩子頭上,讓她覺得厭煩了,所以不愛搭理我?」
「孩子小時候還會送我母親節賀卡,我都留著,沒捨得丟,後來她也不送了。是不是,我逼得太狠,要求太高,導致她不愛我這個媽媽了?」
「妹妹你說,我做母親是不是很失敗?」
「孩子上學,別讓她立刻趕回來,過一個月再說吧……」
病床上,她一次次的這麼問小姨。
從宿管阿姨那裡出來之後,我的眼眶裡還是沒有淚水。
我像只無頭蒼蠅,在商場,小巷漫無目的的走,最終沒忍住把那個號碼從黑名單裡拉出來,點擊撥通——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那一刻,我知道電話那頭,再也不會出現那個欣喜的聲音詢問我:「在學校怎麼樣啊?衣服夠不夠,吃的還習慣嗎?要不要再打點生活費過去?」
當遲鈍不再遲鈍,現實給我當頭棒喝的時候,我坐在路邊臺階聽著對面商鋪的音響。
「圍巾圍巾,現在最流行的款式,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我突然想起母親身上堆滿了廉價衣物,怕丟人就不想讓她參加家長會。
還想起來那天中午,正準備溜回教室侃大山的我,在樓上看到母親拎著飯盒的背影。
那天,風挺大。
她努力保持平衡,還是被一次次吹歪了行走的軌跡,逆風前行每一步都是艱巨。
到後來,她雙手護住腹部,緊縮著繼續走。
我在樓上看了許久……
「小姑娘眼光不錯,戴上試試吧?」
「給我媽媽買的,我覺得,她戴上一定會很好看。」
「小姑娘真有孝心,你媽媽肯定會開心的!」
「我不孝。」再抬頭時,我已經淚流滿面,笑的勉強,「但是我真的愛她。」
母親傾其所有,等遲鈍的我終於反應過來,想送上一份像模像樣的禮物,卻再也送不出去。
正月十五元宵節,闔家團圓。
我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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