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唐奇遇》排片僅7%,王微的「中國皮克斯」夢有多艱難?

2021-01-13 第一財經

動畫電影《阿唐奇遇》海報

《小門神》之後,追光動畫的第二部長片電影《阿唐奇遇》悄然殺入2017年的暑期檔。同期上映的除了經典IP《悟空傳》,突然提檔的《繡春刀2》,還有同類型競爭的《神偷奶爸》。《阿唐奇遇》此刻出現,頗有些以卵擊石的味道,從目前的數據來看,它的排片量僅7%,逆襲艱難。

「我們這是三無作品。無IP,無原著,無明星。」土豆網前CEO,追光動畫創始人王微為《阿唐奇遇》宣傳,再次出現在公眾面前,仍舊是一副T恤牛仔褲的IT男打扮。他對新作品很自信,對上一部作品的缺憾也不迴避:「這部比《小門神》好看吧?《小門神》確實是有點兒亂。」

追光動畫創始人王微一人擔綱《阿唐奇遇》的導演、編劇

2016年,王微導演編劇的《小門神》遭遇口碑和票房的滑鐵盧

一個月前,《阿唐奇遇》入圍了上海國際電影節的動畫片競賽單元,也是唯一一部入圍的國產動畫。然而這個「唯一」並沒有給它帶來太多關注度,對國產動畫的長期不信任,電影節開票後沒多久,它成了該單元唯一一部仍有餘票的電影。一些退而求其次選擇《阿唐奇遇》的觀眾意外發現,影片放映過程中數度響起掌聲,而這部電影的成色也基本對得起這些掌聲。

《阿唐奇遇》的成本為8500萬元,比《小門神》又上了一個臺階。在旁人看來,這已是動畫領域的大手筆,在王微眼中卻仍是小體量。他描述預算時用詞是「很低」,參照系是皮克斯、迪士尼,他們通常會花上兩億美金投入一部動畫,團隊差不多有四五百人,大部分都是經驗老到的動畫師。與這些巨無霸相比,《阿唐奇遇》的數字自然不算驚人。

這是一部由160個中國動畫師耗費一千多個日夜打磨出來CG動畫作品,與諸如《大護法》、《大魚海棠》這樣的二維動畫相比,在技術層面需要更多資金和人力的投入。身兼導演和編劇二職,王微在接受第一財經專訪時,希望更多地推介這支正在成長中的年輕團隊:「百分之百都是中國人,平均年齡27歲,那些在迪士尼、皮克斯做動畫師都沒資格的年輕人,在我們這兒很快就有機會做動畫總監。和我一樣,《小門神》是他們的第一部作品,《阿唐奇遇》是第二部。第一部作品有很多缺憾,現在互相多了很多信任,藝術、技術的配合上都進了一大步,中國人還是挺聰明的,而且很勤奮。」

無數個未來,一個現在

從土豆網到動畫公司,王微的跨界在當時被認為是意外契合的選擇。

雖是計算機專業背景出身,王微從來不是一個只關心代碼的理工男。年輕時愛寫舞臺劇劇本,26歲時早《收穫》上發表長篇小說《等待夏天》。從骨子裡,王微就與網際網路界的大佬們有本質的不同,帶著文藝的理想主義色彩。去職土豆網後,他為雜誌寫旅行專欄。創立追光動畫之前,王微花了大半年時間週遊世界,一邊漫遊一邊構思故事。其中一個關於茶寵和機器人的情節,成了《阿唐奇遇》的雛形。

茶寵是愛茶之人用來把玩的物件,陶瓷或者紫砂質地的茶寵經過茶水長期浸潤後,顏色會越來越深,透出溫潤質感。福建人以茶當水,王微自小就看著身邊的大人把玩這些小玩意兒。後來出國求學,「周圍沒什麼好茶喝」,慢慢就不喝茶,改喝咖啡了。大約五六年前,王微在巴黎一家小古玩店撞見兒時喜愛的茶寵,霎時冒出一個想法,這些小東西晚上活過來會是什麼樣兒?「最早腦子裡蹦出來兩個形象,一個是茶寵,還有一個是球形機器人,兩個小東西跳來跳去,我當時就覺得如果兩個在一起碰撞會很好玩兒,只是還沒想到用什麼故事去說他們。」

此後不久,一篇叫作《平行宇宙的道德危機》的文章給了王微很大啟發,向記者講述靈感起源時,王微滔滔不絕:「我們身邊的宇宙可能只是一個氣泡,你的每一個行為都觸發無數個平行宇宙。那篇文章講的是,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可能產生無數後果,但你的行為究竟會導致怎樣的後果無法預期,因此你也無法為自己的行為做出道德判斷。」

王微很快意識到這個想法不太適合做動畫電影,對於孩子們來說太深奧難以理解,決定換一個思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有無數個未來,未來不由自己控制,人的命運不由自己主宰。」他笑著搖搖頭:「這好像又太消極。最後我就再往前想一步,那就是無論有多少個未來,至少現在、當下、這一刻,我說的話,我的行為,還是由自己決定的。」

《阿唐奇遇》就這樣從「平行宇宙的道德危機」衍生為「無數個未來,一個現在」,從一個需要哲學、物理學知識基礎的概念,變成了一個可供大人小孩交流的「正能量"故事:茶寵阿唐和機器人的歷險記,一個關於過去與未來、勇氣與責任、成長與友誼的故事。

《阿唐奇遇》是一個關於過去與未來、勇氣與責任、成長與友誼的故事。

從最初模糊的概念到故事成型,再從故事大綱變成劇本,然後是故事板、分鏡,再到最後的製作,《阿唐奇遇》前前後後花了近五年。王微重新開始喝茶,辦公室裡開闢了一間茶室,他把淘寶上所有能買到的茶寵都買了一遍,一個個拿來研究,和動畫師們成天湊在一起,最後設計出12個形色各異的茶寵。其中一個名為「金豬」的茶寵後來成為觀眾反響最強烈的配角,冷幽默、呆萌,也是王微的心頭好:「金豬其實是一種自嘲,就像我們這種理工男,喜歡研究,自以為懂很多,其實本質很呆。」

王微在金豬身上投射自己對物理學的喜好,張口閉口「蟲洞」、「穿越」、「量子力學」,走到哪兒都背著一本厚厚的書《時間的琴弦》。多年前,王微曾讀到一本關於弦理論的科普讀物《宇宙的琴弦》(The Elegant Universe),他自己特別喜歡,就放進了電影裡。

茶寵阿唐的故事發生在南方,王微把全公司分批拉到福建採風:「去泉州,去廈門,去福州,你會發現是微妙的細節造就了一個城市,就像造就上海的不是東方明珠,而是街道和梧桐樹。」經過一次次拆解、歸納,他們設計出一個擁有典型南方風情的城市,陽光豐沛,雨水充足,就連影片中出現過的植被也考究入微,生長的都是熱帶地區的花花草草。

對於一部以茶寵為主角的動畫片來說,讓角色動起來的同時不失陶瓷質感,成了王微他們需要攻克的最大難題。

「燒制出來的瓷器紋理轉角都是圓滑的,而雕刻出來的相對有稜角,我們的軟體能夠繪製出這樣的倒角,但當物體運動的時候,就直了。」王微說,這些小細節觀眾注意不到,「但放在動畫片裡,人的視覺是很敏感的,一點小瑕疵都會影響觀看體驗。」他們用軟體計算出每一次運動需要的軌跡,所有稜角都能自動變成圓滑的轉角,陶瓷小人兒的面部表情在僵硬和靈活間經過精確計算找到了平衡,在動畫片裡真正地「活」過來了。

陶瓷茶寵金豬身上,投射了王微對物理學的喜好

即便是對《阿唐奇遇》頗有微辭的影評人,也不得不承認追光動畫在兩年內所展現出的令人驚訝的進步。無論是技術還是講故事的技巧都比《小門神》階段成熟不少,尤其從製作層面來看,動作場面流暢有趣,視覺效果堪稱驚豔,無論是雨夜中流光溢彩的摩天輪,還是地下世界光怪陸離的洞穴,許多場景的精緻程度足以媲美國際水準。這個從創始之出就立志要做「中國皮克斯」的動畫公司,似乎離夢想近了一步。

」中國皮克斯「道阻且長

2016年元旦,作為王微從土豆網退休後再創業的大手筆,也是追光動畫成立後的處女作,《小門神》是繼《大聖歸來》之後被寄予國漫崛起厚望的動畫電影,結果口碑票房雙雙失利。被廣泛質疑的是王微本人,像他這樣一個毫無動畫背景的外行人,究竟能有幾分導演和編劇的功力。

客觀來看,《小門神》在技術層面已經超越了諸多國產動漫,但敘事野心超過了它的駕馭能力,成人向做的不夠極致,小朋友又看得雲裡霧裡,兩頭都不討好。王微承認《小門神》的後期有些走偏:「我們是想做家庭向的動畫電影,但第一部電影的技術還不成熟,後期做得比較痛苦。當痛苦的情緒融入動畫片,後期《小門神》就偏成人了。」

《阿唐奇遇》的進步之處在於使用清晰的主線代替了混雜的多線敘事,由鏡頭而非臺詞來推動劇情發展,雖然講茶寵和機器人的友情無甚新意,《阿唐奇遇》卻因為足夠天真,與觀眾產生共情:所謂友誼,不過就是垃圾堆裡撿來水晶球,或是擋風遮雨的一片葉子,那些真正打動人心的瞬間總是特別簡單。王微說,追光動畫就是要做家庭向動畫,也就是俗稱的「合家歡」。他深知「合家歡」電影難度極高:「最難的地方就是既能夠打動成人,同時小朋友看得很高興,兩個人生閱歷完全不一樣的個體,看完同一個故事還能進行交流,這是最難的。」

雖然講茶寵和機器人的友情無甚新意,《阿唐奇遇》卻因為足夠天真,與觀眾產生共情

相對於做了幾十年的美國動漫,追光動畫作為一家新興的動畫公司,還沒有建立廣泛的品牌認知度,要拿出作品與成熟的動畫公司PK,絕非易事。

有了《小門神》的前車之鑑,他們在《阿唐奇遇》公映前期做了多場試映會,根據觀眾反饋一次次調整敘事和節奏,不斷測試。即便如此,這些天隨著影片的公映,仍有批評的聲音不斷流出,不少人覺得《阿唐奇遇》比《小門神》階段敘事流暢,但可惜的是把原本深刻的主題寫成了「低幼向」,王微自然又成了眾矢之的。

王微暫時不願放棄追光動畫最初的目標:「現在說到合家歡可能就是皮克斯、迪士尼的動畫片,國內並沒有什麼讓人印象深刻的作品。我們身邊這麼多美好的東西值得去表達。既然沒人在做這件事,對我來說,假如能夠做好,意義也會大一些。」

作為一位父親,王微也希望能和兒子一起分享美妙的故事,這些故事不僅來自好萊塢,也可以來自中國,來自追光動畫:「創作者的年齡是比較重要的。我在這個年齡就希望能夠做出一部電影,有一天能和我的孩子一起看,對我來說這是一件蠻美好的事情。」

追光動畫的第三部、同樣由王微自編自導的《貓與桃花源》基本完成,第四部已經在路上,但導演編劇不再是王微。

追光動畫成立四年多,一直不斷被質疑為什麼不從外部挖掘編劇和導演,王微覺得團隊的融合與信任是無數個日夜並肩作戰建立起來的,他深信只有團隊內部成長起來的動畫人才能夠撐起追光動畫的未來。他從沒想把追光動畫做成他的個人工作室,頭三部自編自導實屬「無可奈何」。

「第二部就想交出去,可是沒有合適的人選,真的非常難。導演只能從內部成長,不是誰能夠空降進來,做CG動畫大家需要很強的信任感。我們是一個一百多人團隊,互相之間的信任感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需要相濡以沫很多年才能建立起來的。」王微說。

「做動畫太累了,非常非常辛苦,幾年時間全部撲在上面,我想休息一下,也能讓更多有才華的創作者有機會走出來。」從前那個為土豆網寫下slogan「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導演」的王微,成為「王導」之後似乎開始信奉盡人事,知天命的人生哲學,就像《阿唐奇遇》的主角阿唐的頓悟的「現在就是未來」,對於票房這件事,他說:「所有事情都是這樣,前面有無數個未來,我們沒法控制,無法預期,所能做的就是盡己所能,做好一個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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