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科幻類動畫作品在日本有著不俗的表現,《宇宙大和艦號》《機動戰士高達》,直到今天仍被觀眾津津樂道,而現今仍然佔據神作名號的《銀河英雄傳說》第一卷小說,也在1982年11月由德間書店出版。德間書店,正是在1988年與吉卜力工作室推出動畫電影《龍貓》的出版社。
《龍貓》的影響力是毋庸置疑的,甚至不需要用數據去佐證太多。三十年裡,《龍貓》帶著「宮崎駿」這一標籤,被翻來覆去分析過無數遍,關於純真夢幻、關於人與自然、關於稻荷宅地森林等風俗信仰,當然,也少不了最奪人眼球的過度分析,例如將故事中的龍貓等同於死神等。故事之外,關於《龍貓》的技術類探討也不再少數,關於電影中天空色彩的研究,關於浪漫主義手法的研究,關於生態審美的意識、關於主角龍貓的視覺特色等,也都有不少學者專門著文梳理,這使儘管只是動畫電影,且主角偏低齡的《龍貓》早早跳出了動畫低齡化的尷尬境地,成為日本動畫史上的豐碑之作。
《龍貓》中的經典一幕,後成為許多動畫電影熱衷致敬的片段從1988至2018年,三十年的時間並未使《龍貓》看起來老套陳舊,相反,正如在故事開篇出現的那些藏在黑暗中的灰塵精靈一樣,《龍貓》的故事在喧囂中襯託出安靜,在寧靜中顯露出靈動,隨著這次重製的上映,主人公「龍貓」終於不再隱藏進時隱時現的樹洞,而是欣然現身在公眾面前。
動畫中的兩個世界《龍貓》在不足90分鐘的片長中為觀眾展現了兩個世界。
一個是屬於成年人的現實世界,另一個則是屬於孩子們的童話世界。
《龍貓》並不像現在的許多作品一樣,將現實世界描繪得冰冷殘酷,將成長刻畫得痛苦焦慮,它更願意為觀眾展現出世界最美好的一面。在這個世界中,母親久病不愈,無法親自照顧兩個女兒,父親身為大學教師,工作繁忙,不得不帶著孩子搬到鄉下,住進椽梁不穩盛傳鬧鬼的村屋,但即便是這樣「烏雲壓頂」般的背景,《龍貓》仍然將其呈現得萬分靈動鮮活:兩個小女孩兒在鄉間放肆地奔跑,摔倒也不覺得疼痛,鬆動的房梁能搖下不少木屑,月和梅反而覺得有趣,破敗的房屋中全是灰塵甚至「精靈」,但當觀眾跟隨主角的視角走進看起來恐怖萬分的屋子時,兩個主人公也只是尖叫又大笑。父親的形象也不是常見的「世故的成年人」,而是滿懷愛意相信女兒敘述中的「怪力亂神」,將屋中有精靈鬼怪等事說得再有趣無比,母親更是以溫和的態度告訴孩子們:「好想早點出院見見妖怪們。」在這樣的表現手法下,艱難的生活也被染上了鮮豔的色彩,現實世界同樣柔軟溫暖,這樣令故事遞進到童話世界,也並不突兀。
父親對院中的橡樹視而不見月和梅在充滿愛的家庭中長大,她們的勇敢與活力都是對這種愛意的回饋。故事中只有孩子才能看到的童話世界的確是為了治癒孩子們而存在,但卻並不是孩子們逃離現實世界的虛幻場域。在與龍貓有關的童話世界裡,橡樹種子可以一夜長成參天大樹,山貓妖怪可以變身巴士去往各處,躺在樹洞地下整日昏睡的巨大龍貓可以踩著陀螺飛向樹頂……這些無法在成人眼中出現的世界是孩子們深信不疑的存在。只有孩子能看見,並不意味著這個世界毫無意義,當月找不到迷路的妹妹梅時,她無法從成年人身上獲取幫助(儘管故事中的成年人都為了此事忙碌),而是選擇祈求森林將她帶去龍貓身邊,讓龍貓幫助她找到妹妹。故事中並不需交待龍貓為何能夠召喚山貓巴士找到梅,也不必解釋龍貓那些不可思議的超能力都來源於何處——因為這些問題常常是擁有邏輯的成年人的著眼點,對於孩子們而言,只要他們相信龍貓,龍貓就因此獲得信仰之力,因此無所不能。值得一提的是,動畫中的「妖怪」並未被刻意製作得不具攻擊性,龍貓極長的指甲與巨大的體型都在暗示他可輕易傷害主角,龍貓與山貓也常常吼叫並露出牙齒,月與梅也並非完全不懼怕這些未知的生物,僅僅是讓好奇大於恐懼,並不吝釋放善意,兩個孩子防備著未知,但也對外界充滿信任,這大約也是動畫中那個童話世界想傳遞的一部分。
姐妹倆與山貓巴士動畫之外的《龍貓》龍貓布偶及其他周邊的熱賣是公司的重要進項,《龍貓》的導演宮崎駿也曾言是龍貓拯救了一切。故事裡的龍貓拯救了無法找到妹妹瀕臨絕望的姐姐,故事外的龍貓則拯救了無法仰賴票房瀕臨破產的公司,故事內外,龍貓都充當了重要的角色,這也讓龍貓不愧為動畫史上最偉大的角色之一。
《龍貓》的背景故事一向是觀眾十分樂於討論的話題,儘管官方已經明確否認了「死神」說,但在故事中間插的黑暗、未知、哀傷與恐慌都讓故事充滿了探討餘地。如果能夠將那些疑點暫時擱置,回到故事起初想要傳達的主題,那麼很直白,宮崎駿只是想讓每個四歲的小女孩兒都像梅一樣,說出:「我才不怕呢!」
儘管只有四歲,儘管為了母親久病不愈傷心,儘管被屋中的「灰塵精靈」嚇到尖叫,儘管因為山貓巴士的樣貌恐懼,但導演仍然希望小女孩充滿勇氣,充滿在倔強嘴硬支撐下獨當一面的勇氣。勇氣並不是讓人無所畏懼變得冷硬,而是明知害怕仍然不停止前進的步伐;勇氣也不會讓人踏上坦途不再迷路,而是不因恐慌害怕而失去最初的目的。在整部電影中圍繞在兩個小女孩頭頂的陰影,例如母親可能會因病離世,父親課業繁忙難以面面俱到,都在反覆錘鍊著兩個孩子的勇氣,而這種勇氣的來源,除了主角自己外,也來自龍貓。
整日昏睡,時常茫然,帶著天真頑劣,無法與人交流的龍貓成為孩子們最後的避風港,告訴動畫中,以及動畫外的孩子:龍貓是最後的港灣,所擔憂的一切都不必害怕。
因在電影中有「峽山茶」的字樣,《龍貓》被傳與峽山兇殺案有關關於龍貓是死神、姐妹倆已在故事結尾死去的「都市怪談」早已被官方蓋章謠言,但龍貓中包含著現實關照卻是不爭的事實。即便不將動畫中出現的「峽山茶」與峽山案相關聯,也不將故事後期神池中那隻涼鞋與現實中的兇案相關聯,影片中仍然處處透露著對孩子的關愛,整個世界對孩子都沒有絲毫惡意。
初相識的鄰居便肯在農忙時應承照顧四歲的小女孩;調皮的男孩也會在大雨中將傘交給姐妹,自己冒著大雨跑回家;沒交情的陌生人也願意借出在故事時代裡尚算稀罕物的電話,還十分樂意讓姐姐留在電話旁等消息;在鄉間小路被逼停險些出事故的貨車也會認真向姐姐提供消息,並在告別時說「再見」。這些無處不在的善意都孕養著孩子們對世界的善意,也令他們在回饋時毫不吝嗇。
補票理論或許因為九零後已成為重要消費群體,近年來「補票」理論也越發常見。不知不覺中,被代表的「我們」已經欠下了許多電影票,由於盜版錄像帶與碟片的盛行,我們欠著周星馳的電影票,我們欠著宮崎駿的電影票……經典作品倒也罷了,可在不知不覺中,「我們」也欠下了《愛情公寓》之類原本與電影無關作品的電影票。無端背債的「我們」不僅常常因營銷裹挾,不得不走進電影院「補票」,更要接受童年記憶一次又一次被刷新,童年觀點一次又一次被推倒重建,以及曾被記憶補足濾鏡再三美化的印象卻不得不崩壞的可能性。
《流星花園》再三被翻拍的熱度尚未散去,新版《還珠格格》又被提上了翻拍日程,《放羊的星星》《王子變青蛙》《天國的嫁衣》《薰衣草》等偶像劇紛紛放出了將翻拍的消息,不得不令人懷疑是否當今時代不再有愛情,因此只能通過翻拍聊以慰藉。
IP的風潮未過,短時間內似乎也不會輕易翻篇,觀眾明明期待著更精良的製作,更成熟的影視體系,但卻著實無法擺脫翻拍重映的影響,更會在獵奇與吐槽的心態中為翻拍重映事業添磚加瓦。
宮崎駿的作品自然不會令人失望,無論現在重映的是《龍貓》或是不知是否會重映的《天空之城》《千與千尋》《幽靈公主》《哈爾的移動城堡》或《懸崖上的金魚姬》,每一部作品都能令觀眾覺得物超所值。
但在經典作品之外呢?
無緣無故欠下數張電影票的「我們」,還需去電影院補幾次票?IP翻拍重映的熱度,又還能再持續多久?依靠著情懷消費,一次又一次消耗著觀眾的耐心與期待,又是否能讓故事本身所傳遞的善意永遠留存呢?
哪怕去詢問龍貓,它也無法解答這些問題。只能盼望觀眾都是「心地純潔的人」,能夠在三十年後的現實世界中,仍然看見龍貓並相信龍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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