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大道以東,以此地為原點向西行駛,山巒、大海、森林、湖泊,自然界最令人心神嚮往的四元素被蜿蜒曲折的線條相連,海風與陽光再賦予其整年的春意盎然,駕行花園大道300公裡,對於任何一名旅者來說,輪胎每壓過一寸土地,都是對這條堪稱世界最美海濱公路的一次親吻。傑弗裡斯灣(Jeffreys Bay)靜靜地坐落於花園大道的起點,挽留著剛踏上路途的旅人。
我的民宿房東傑西卡和丈夫在海灘對面擁有一處獨棟小院,只需要不到兩百元就能在富有非洲原住民風格的別院中擁有一天那間面朝花園的房間。房間內點綴著精心挑選過的貝殼和用貝殼做成的海馬工藝品,時刻提醒著住客落地窗外直走五十米即是大海,這片海曾是經典電影《無盡之夏》(Endless Summer)的靈感來源。房間外是這對歐洲人後裔夫婦精心打理的小花園,蔥蘢的草皮上點綴著薰衣草和薔薇,白色的柵欄將陽光和藍天也圍了進來,再擺上兩張設計成貝殼樣式的躺椅,歐式田園的生活就與海連接在了一起。
十月正值南非的春末,早上七點的旭日把整個海灘都染得金黃,海浪翻滾而來撫過沙灘,施魔法似的把沙子變成了金子,閃閃發亮。偶見一隻海鷗展開雙翼,滑翔向遠海,一聲響亮的尖叫後便消失在地平線上。跟晨跑的人打個招呼,蹬掉鞋襪跟著他的混血金毛在沙灘上狂奔,再到海灘前的露臺上要一杯熱巧克力,點一份班尼迪克特蛋,海濱小鎮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但這裡絕非沉寂的避世之地。傑弗裡斯灣是世界十大衝浪勝地之一,每年的6-9月,來自世界各地的衝浪者都會在這裡齊聚一堂,享受在浪尖滑行的快感。衝浪點Supertubes擁有世界上最完美的右手浪,讓世界各地的衝浪高手們蜂擁而至。對於初學者,傑弗裡斯灣一年四季都翻卷著友好的小波浪。
在海浪的慫恿下,我和老徐一人拖了塊衝浪板跟著教練邁克走進海裡。腳剛踩進水裡,浪就來了,卷著小小的浪花推在小腿上。我們迎著浪往外走,浪越來越大,待水深及腰時,浪肆意翻捲起來,輕輕一推,我們就被舉了起來,然後海水一浪接著一浪蓋了上來,原來大海也是人來瘋呵!面對海浪的挑釁,邁克紋絲未動,步伐堅定地繼續往前走,走到及脖的深度時,衝浪開始了。背對著浪,雙手穩住衝浪板,利用浮力一撐,身體就完全伏在了衝浪板上,保持平衡,等浪湧來時,雙手撐在衝浪板上,慢慢地站起來,放低重心,穩住身體,手臂一前一後保持平衡,由浪載著朝岸衝去。描寫起來就已覺不易,要站穩,就更難了。我幾乎是站起來瞬間就栽進了水裡,老徐能保持幾秒鐘,終與我在水中相遇。
而教練邁克,兩條瘦長的腿穩紮在衝浪板上,跟隨浪的起伏流暢地調整著身體,那是我見過的協作最完美的運動體系,它穩健而流利,在邁克身體的前後微調間,浪濤猶如被馴服的刁鑽蛟龍,任由邁克駕馭。我和老徐躍躍欲試,一次又一次地落水又上板,每多一秒的進步也足以令我們歡呼。衝浪就是一場與大海爭奪身體支配權的戰鬥,贏得戰爭,踏上浪尖,將浪濤踩在腳下,駕馭著它馳騁,那些在滔天巨浪中成功衝浪的頂級高手獲得的成就感就如同頂級馴馬師馴服了一匹烈馬一樣。但自然豈是人能馴服的?邁克突然推著我們往岸邊跑,直到水齊腳踝處,他伸手朝海面一指,「大白鯊。」我半眯起眼睛,朝邁克手指方向望去,什麼也沒有。「大白鯊,在哪裡?」我問道,一股寒氣從背脊直衝腦門。「我進到水裡時看見了,就在我面前。」邁克平靜地說。
這是我離大白鯊最近的一次,邁克在離我們十米開外的深海區表演衝浪,那條鯊魚離我也就十米左右,或許更近。2015年,衝浪運動員米克·范寧斯(Mick Fannings)在傑弗裡斯灣參加世界衝浪聯盟(World Surfing League)舉辦的衝浪大賽,下水兩分鐘就遇到了大白鯊。危急中,範寧斯用拳頭猛擊鯊魚的鼻子,將鯊魚擊退,毫髮無傷地返回岸邊。當衝浪者趴在衝浪板上用四肢划水時,大白鯊偶爾會將衝浪者和衝浪板的整體誤認成海豹,然後從水下猛衝上來撕咬,發現味道不對,便轉身離開。但這一口對於人來說往往是致命的。邁克說傑弗裡斯灣海域偶爾會有大白鯊出沒,這已不是他第一次與之相遇,但大白鯊通常對人沒有興趣,即使遇到了,絕大部分時候都徑直遊走。
又有幾個衝浪者上岸了,我告訴他們剛剛邁克在水裡看到了大白鯊,「哦,灰衣人啊,它時不時都會在那裡。」其中一位笑著說,就像在談論一位老熟人。把世界上最大的肉食性鯊魚稱作灰衣人(the grey man),跟大白鯊做鄰居,傑弗裡斯灣的大浪造就了當地人天生的冒險精神,但這裡的人並不魯莽,相反他們尊重這位「灰衣人」鄰居,海灘上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這場關於「灰衣人」的討論,幾乎每一個當地衝浪者都對鯊魚有相當的了解,就像邁克所說,選擇下水衝浪,就承擔風險,但不自找麻煩,這裡是鯊魚的地盤,當它對我們有所要求時,理應讓路。
本以為這是我在這裡的海濱生活平靜的一天,事實卻是我經歷了前所未有的驚心動魄。更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的「小鎮驚魂」尚未結束。
晚餐後,我和老徐沿著海灘步行回民宿。一個壯漢突然冒了出來,他身高目測有2米,像一座憑空出現的巨大山丘橫在我們面前。南非堪憂的治安早就名聲在外,這次算是被我們遇上了。我思忖,抓緊了老徐的手。「你們是中國人嗎?你們住在哪裡?」壯漢問道,聲音纖細得跟他的體型極不相稱,如果你第一次聽見獵豹的叫聲,一定會有相似的驚訝。
「老徐,不要告訴他,我們去前面酒吧躲起來!」我用中文對老徐道。「我們是中國來的,住在前面。」老徐很鎮定。「啊,中國的朋友,我送你們回去。」壯漢笑了起來,月光照亮了他的笑容。「不,不用了謝謝你,我們馬上就到家了。」我搶著說。「我送你們回去,中國的朋友,我要保護你們。」那個月光明媚的夜晚,我和老徐走在沙灘上,一個巨大的身影罩在我們的影子上,他始終離我們三米遠,等到我們走進別院,他朝我們揮了揮手,影子和路燈疊在了一起。傑弗裡斯灣夜晚的路燈光線柔和,能指路卻把夜空還與月光。
傑弗裡斯灣,花園大道上的第一站,花園大道以如此奇特又驚悚的方式迎接了我們。但奇怪的是,這樣的方式在我看來不失為挽留過客的一種有效的方式。至少對於我來說,傑弗裡斯灣擁有海濱小鎮的一切美好屬性:美麗、靜謐、與世無爭,同時又不失屬於南非野生大地的狂野與狡黠,而友善的傑弗裡斯灣人深諳人與自然的關係,在獲得與回報的平衡中,始終將家園保留在最美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