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克羅齊
說起畀愚,大家可能會很陌生,但由他的小說改編的《歡樂頌》卻是觀眾熟知的影視作品。今年4月份,由畀愚的小說《叛逆者》改編的同名電視劇的開拍,又將畀愚和他的作品推到了讀者面前。
用畀愚自己的話說,《叛逆者》是他十年民國題材創作的最後一站。因為這一時期的創作類型更多偏向諜戰,畀愚也被稱為「中短篇小說領域的麥家」,由此可見大眾對於他諜戰題材作品的肯定。
《叛逆者》收錄了《叛逆者》、《郵差》、《氰化鉀》、《胭脂》四部中篇小說,以民國為背景,講述了戰火紛飛中小人物無從抉擇的個人命運。寫出了時代潮流裹挾下的他們,在家國正義、個人信仰和愛恨情仇面前的徘徊、飄蕩,個人意志在集體面前的掙扎和反抗。畀愚用平白的語言渲染出一個刀光血影的時代,以及在這個殘酷時代背景下倔強掙扎的小人物們。
這些小人物也成為了抗戰史最直接的見證者。他們見證著抗戰時的選擇,見證著抗戰時的女性命運,見證著硝煙下愛情的甜和苦,也見證著存在的意義。
見證:選擇從來不是隨心所欲
選擇體現了鮮明的個人意志,不管是遵從內心還是服從他人。而選擇的效應不僅僅顯現在當前,更是波及到無法預知的將來。每一個做出選擇的瞬間,就如同西伯利亞的蝴蝶拍打了翅膀,所造成的連鎖反應振動著未來的空氣。人生的路就是在十字路口一次又一次接連不斷的選擇中產生差異的。
01 選擇,是個人意志與集體意志的碰撞、融合
畀愚說,他寫民國諜戰寫的只是諜戰者的片段人生。這種人生本身所帶的普適性可以應用到任何一個時代。所以,諜戰只是這些人生存的外部環境,人性才是畀愚要表達的核心。而在歲月動蕩、朝不保夕的民國時期,人的多重性和複雜性,能夠更加真實、更加清晰地呈現出來。
而人性,在一個人面對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選擇的時候,才能夠徹底地彰顯。
《氰化鉀》中,姜泳男沒有選擇按照指令結束郭炳炎的生命,這個被改變的決定輻射了周邊很多人、包括姜泳男自己的命運走向。最開始的時候,姜泳男手裡握著郭炳炎的命,誰知做出這個選擇之後,自己的命運卻完全掌控在了郭炳炎的手中。
在當代,個人意志是獨自自主的代名詞。可在那個波譎雲詭的年代,談論個人意志就意味著背叛。所以,或許盲目地順從會讓你更加順利地做出選擇。就像《郵差》中鋤奸隊的秀芬,組織要求幹什麼就去幹什麼,如果枕邊人背叛了組織,也決不手軟。
而那些有著獨立判斷意識的個體,卻要在這個必須完全服從集體意志的時代裡積蓄悲觀和失望。《叛逆者》中,軍統大佬顧慎言與林楠笙傾訴,自己曾自作主張去醫院看望了受傷的越南共產黨人胡志明,只因為他覺得這能讓越南儘快牽制住日本。誰料得知消息的上峰卻大發雷霆,斥責他「背叛黨國」。多年之後,他悵然一笑,慨嘆道,「我的一生是失望的一生」。
02 「被誤解,是選擇者的宿命」
《叛逆者》的中心人物大都是情報人員,對他們來說,最大的選擇是陣營的選擇。身在曹營心在漢是很多情報人員的真實處境。他們要面對的不僅是錯綜複雜的戰爭局勢,更有個人多重身份所帶來的種種誤解。
我記得,有人曾說,「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放在這裡,更覺得,「被誤解,是選擇者的宿命」。《氰化鉀》中的姜泳男為了堅守自己醫者不分國界的誓言,暫留日本軍隊救死扶傷,卻被日方塑造成了「大東亞共建共融」的典型,就像他自己說的,「我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可那又能怎麼辦呢?他還是要站起來,走完自己選擇的路,儘管可能會更加崎嶇。
和姜泳男一樣,許多地下工作者也會遭遇同樣的窘境。他們被發展成為情報人員,為了安全保密,除了自己的上線沒有人知道這層關係,所以在他們的聯絡人不幸犧牲之後,這些情報人員就成了斷線的風箏,不知何處是歸途,不知如何去證明自己。這,都是當初的選擇所埋下的伏筆。
記得之前看過一句話,多年前你輕易做的一個選擇,如今看來,都是改變人生的風向標,只是在當時,我們都沒有意識到。生活裡的每一步,都處在選擇的岔路口,你向左還是向右,你的人生會因此大不同。這個道理,任何時代都適用。
見證:時代背景下,女性的艱難生存境地
第二次世界大戰,將全世界連在了一起,在中國這個東方抗日戰場上,同樣匯聚了各式各樣的人,懷著或相同或相異的目的,聚集在一起。在這裡,不分國度、不分職業,甚至不分性別,信仰成為劃分陣營的最主要依據。
在這四部中篇裡,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畀愚對女性群體的刻畫。如果你仔細看會發現,無論是《叛逆者》中的朱怡貞、《郵差》中的蘇麗娜、《氰化鉀》中的唐雅,還是《胭脂》中的胭脂,她們都有著亮眼的美貌,而這美貌,成為那紛繁複雜世界中的一把雙刃劍,有人垂涎它、渴慕它,有人糟蹋它、利用它。一襲旗袍,是她們身上的共同點,這個最能凸顯女性特質的衣服,成為那個模糊了一切的年代裡,最亮眼的身份標識。
這類已經經歷過思想啟蒙的女性,相比於秀芬這類來自鄉下的實心眼,她們的抉擇中更多得摻雜了個人意志,而不僅僅是服從上級。她們聽任自己的情感飄蕩,同時為了大局著想又要遏制住自己的情感流淌。所以她們會經歷更多、更深層次的內心掙扎和矛盾。
所以,朱怡貞面對自己的愛人林楠笙,知道兩人不在同一陣營,即使心中有愛,眼裡有光,卻說不出那些兒女情長。
女性,容易動情,容易將感情置於理性之上。但是那個無法掌控的年代,又硬生生地堵住了這些情感的出口,一次次把重獲新生的女人拖回戰場。
《叛逆者》中的藍小姐是一個被拋棄的情報人員,本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跟自己朝思暮念的兒子在一起,可是戰爭奪走了她的兒子,又毫不留情地將她捲入了其中。就像畀愚說的,此時的藍小姐「只是一個母親與即將成為妻子的女人,但命運又無情地把她推回了舊巢裡。」
見證:戰火中的愛情:愛而不得、愛而不能
愛情,是人類永恆的話題,幾乎出現在每一部文學作品或影視作品當中。畀愚曾經說,《叛逆者》是一部對標影視劇的作品,每篇4萬字的篇幅,看完了也就是一部電影的時長。而愛情,不可避免成為其中的一條重要線索。
《叛逆者》中的愛情更多的是愛而不得,愛而不能,愛的錯位。畀愚把人類這種複雜微妙的愛情情感,投放在更加錯綜複雜的時代背景下,讓兩者產生碰撞,在書中呈現了多種結果的可能性。
比如:《叛逆者》中的林楠笙和朱怡貞,相互愛慕,卻因起初所處戰線的不同,幾欲劍拔弩張;《郵差》中的仲良和蘇麗娜,一個愛得真切,一個早已心有所屬;《氰化鉀》中的姜泳男和唐雅,相愛的人最終卻永隔天涯……畀愚在書中表達了關於愛情的很多感受,但更多的是在戰爭年代裡,愛情只能淪為附屬品的無奈。
戰爭,不會憐香惜玉。
人類的愛情生發得很奇怪,有時只是因為遇見時對方那慵懶而淡漠的神情,有時只是對方不經意回眸的目光,而對面的人早已託付了自己的真心,改變了自己原有的人生軌跡。愛情,就是這麼沒有來由的東西。
但是戰爭,不會憐惜這種心動。
四部中篇,畀愚只給了《叛逆者》中的林楠笙和朱怡貞在一起的機會,另外三部,天人永隔。悵惘,是那個年代,所有人愛情的輓歌。
戰爭中,愛而不得是常態。
那個時代的愛情,在硝煙之下,是愛你的人突然站在你面前,你卻不能跟他走,因為你不能留下一個此時相伴的人。道德這個時候,反而成了愛情的絆腳石。《郵差》中,當蘇麗娜日思夜想的丈夫奔赴戰場,生死未卜。多年之後,歷盡風霜,她把他深埋心底,與另一個男人開啟生活的時候,丈夫卻又站在了面前。蘇麗娜面對失而復得的愛人,千言萬語,到最後卻只能凝聚成一句,我跟人結婚了。
畀愚在每一部裡都給了當事人一段婚姻,但這四段婚姻,無一例外,不是兩廂情願的人走在了一起。他刻意鋪畫了這份矛盾,凸顯了這份不如意,也點明這種不如意在當時是如此地平常。
我們現在常說要為了愛情拋棄一切,那是這個時代給我們的自由。而這個時代的到來,是無數愛而不得的先者放棄了自己的愛情換來的。
見證:活著就好
在抗戰時期,個人的生存狀態,特別像餘華在《活著》中表達的那樣,「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隨下活著」。
在《叛逆者》中,死亡實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活著反而成了奢侈。1938年到1943年,日本對當時的中華民國戰時首都重慶進行了長達五年的大轟炸,在這5年中,無數血肉之軀化作曝日屍骨,訴說著戰爭的恐怖和無情。
現在的我們,總希望活著就要活出自己的存在價值,活出意義。而在當時,僅僅維持表面意義的活著就成了一件那麼不容易的事。
《叛逆者》中,藍小姐的丈夫戰死沙場,難得重逢的兒子也死在了不長眼的流彈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後,她拿起了手槍。林楠笙當時對她說,「你活著,至少每年能為他們掃墓,每天能為他們上香」。活著的意義,成為了緬懷故人。
但是又如何呢?活著,本來就是最辛苦的一件事。這個世界,是由那麼多辛苦活著的人締造的。
或許是處於惻隱之心,畀愚給他筆下的人們都安排了一處人生中轉站,斜塘鎮之於林楠笙,之於仲良,梨芫村之於姜泳男,在這裡,沒有人認識他們,沒有人知曉他們本來的身份,他們在這裡度過了一生中最為平靜的短暫時光,此刻,他們不是情報人員,不是戰士,他們只是他們自己。
為了什麼活著,是許多文學作品一直探討的問題,是追尋人類生存價值的呼喚。在《叛逆者》中,畀愚說,他們都是時代浪潮下,無法獨善其身的可憐而又可敬的人,能活著,就是意義。
曾經有讀者問,到底誰是叛逆者呢?
「他們誰都談不上背叛,他們只是遵從了自己的內心。」——畀愚
這些小人物們,用義無反顧的姿態,見證著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