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代文化生活中,博物館扮演著愈來愈重要的角色。
繪本《去博物館》的作者黃樂和女兒就住在北京的胡同裡,她們經常不是在博物館裡,就是在去博物館的路上。黃樂與女兒已遊歷了全世界101家博物館,是身體力行的親子博物館遊的倡導者。
在繪本中,黃樂以自己和女兒漫遊博物館的經歷為線索,串聯起知識素材,講解博物館必看的鎮館之寶,並通過對實物藏品進行歷史還原的方式,「修復」博物館對孩子的魔力。
博物館是一種「立體圖書館」
新京報:對於很多父母來說,為什麼要去博物館可能還是一個問題。
黃樂:十五年前,我第一次去美國波士頓科學博物館時,看到一群孩子樂此不疲地在玩遊戲。這個遊戲的裝置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座長長的獨木橋,兩邊用鐵皮拗成了鳥兒飛行的軌跡。當孩子從這頭走向另一頭,手臂沿著軌跡滑過的時候,他就知道鳥兒的翅膀究竟是怎麼運動的了。當時我震驚了,這個場景給我的印象太深了,原來博物館可以這麼生動的把很難、很抽象的概念,讓孩子自己去表演,去體驗出來。這次的經歷讓我感覺到,博物館在我身上是缺失的。
現代博物館都是從「柜子」演變而來的,只不過這個柜子有點特別,它是充滿好奇心的柜子。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出現了一種叫「好奇心櫥櫃」的柜子,人們把自己覺得稀奇的東西都收藏起來。「好奇心櫥櫃」從一個變成兩個,直到後來藏品藏滿整個房間,這就是博物館的雛形。
正如富蘭克林所說的那句話:「告訴我,我將忘記;給我看,我可能也記不住;讓我試試,我就會理解。」我覺得很多東西需要孩子看,需要孩子動手,需要從二維的東西變成三維立體的東西,那種實物的感覺,衝擊性會很大,而博物館扮演了一個立體圖書館的角色。
新京報:這些年來,你和女兒一起去過上百家博物館,包括故宮、大英博物館、羅浮宮、美國現代藝術博物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梵蒂岡博物館等,但我感覺你最喜歡的還是故宮。去故宮我們都可以看什麼呢?
黃樂:故宮裡面可以看什麼東西呢?走進去第一印象就是看建築,這裡有600年的建築。深入到裡面,還可以看博物。現在館藏了180多萬件文物,每一件文物背後都可以去延伸了解。除此以外,還有很多不同的方面可以去看。比如可以看裡面的人,故宮裡面一共住過明清兩代的24位皇帝,每一個人的成長史都是一部百科全書;比如我和孩子聊得比較多的是故宮裡的24節氣,故宮在每個節氣都會出特別的照片,其實這就是在提醒大家,時間要一天一天地過,中國的古人就是用這樣的方法記錄我們的生活,這對於活在當下的我們同樣有意義。
帶著包容心逛博物館
新京報:在《去博物館》中,除了故宮的部分,我看到後面還有一些關於京都國立博物館、清水寺、東大寺等的介紹,這樣安排的邏輯是什麼呢?
黃樂:我的背景並不是專門研究故宮的。但我走過那麼多博物館,我希望把它們連接起來。在《去博物館》中,有兩個地方是我特別希望讀者能夠看到的。我去奈良參加國際馬拉松比賽的時候,會去到奈良和我們有關的博物館正倉院。正倉院位於日本奈良東大寺內,是用來保管寺內財寶的倉庫,裡面最有名的國寶螺鈿紫檀五弦琵琶就來自唐朝。這讓我聯想到具有同樣工藝的東西就在故宮博物院。比如故宮南大庫家居館裡的黃花梨木百寶嵌蕃人進寶圖頂箱立櫃。我會在兩件物品之間建立連接。
在日本建築中看到的柱礎,也在包括紫禁城在內的傳統文化建築當中出現,這些都是延伸。我為什麼會在奈良的部分講述青銅器?是因為在奈良的京都博物館有很多來自中國的青銅器,和中國的傳統一脈相承。
江戶時代浮世繪畫家葛飾北齋的《神奈川沖浪裏》是最為著名的日本畫之一,影響了很多西方繪畫大家如德加、莫奈、凡·高等。在這次故宮博物院文華殿展出的「千古風流人物——故宮博物院藏蘇軾主題書畫特展」中,展出了一幅講蘇東坡和他的友人泛舟觀看赤壁的《赤壁圖》,看到這幅圖,就可以找到《神奈川沖浪裏》中那麼誇張的海浪,可能學習了誰。
你會發現,我們全世界這種文化、宗教、經濟等各個方面的交流從來沒有斷過,不同的宗教,不同的信仰,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明,全部在傳遞文化,傳遞宗教,傳遞財富。類似的東西在故宮裡能看到很多,比如故宮雕塑館,裡面有駱駝,駱駝的身上背著東西,有絲綢、火腿,還有一個水囊,但牽著它的又是一個胡人形象的商人。我希望孩子在看過《去博物館》後,不論在哪個博物館,都要有那種有容乃大的包容心。
故宮裡的哲學觀與「大怪獸」
新京報:你已經去過三百多次故宮,是什麼吸引著你呢?
黃樂:朱棣在修建這座宮殿的時候,背後蘊含著中國人的哲學觀天人合一。我經常給孩子打一個比方,皇帝和皇帝的工匠想把整座大森林搬到自己家裡:我們看故宮裡面的建築,屋頂其實就是樹冠和樹葉,鬥拱是樹枝,樹幹就是那些巨大的金絲楠木做成的紅柱子,樹根就是它的柱礎和隱藏在地下的地基。
其實,中國人很熟悉的四合院也是天人合一,要有天、有空間,有房屋,有植物,然後還有動物。故宮裡面有很多「大怪獸」,那些「大怪獸」的原型全部來自於自然界,它是一個彰顯中國人人生哲學觀的真實見證,孩子去了就能感受到。
在《去博物館》的第一頁,我專門寫到紫禁城想把整個宇宙都裝進來。紫禁城放眼望去,並沒有紫色,為什麼要叫紫禁城?在「丹宸永固:紫禁城建成六百年」的海報裡,有一個很多人都會忽略掉的秘密。我們會忽略掉上面的星星,這顆圓滿不動的星星就是紫微星,也就是帝星。古時候天子「丹宸永固」的「宸」,是「星辰」的「辰」加了寶蓋頭,其實就是帝王的宮殿。天宮下面對應地面上的中心點,就是給帝王住的房屋。
新京報:你剛才提到故宮裡面有很多「大怪獸」,這也是孩子們非常喜歡的一部分,包括故宮裡的「神獸」雪糕也非常受孩子歡迎。可以講講「大怪獸」的故事嗎?
黃樂:麒麟與獬豸是故宮裡最受關注的動物。麒麟真正的原型其實是長頸鹿,北京故宮博物院、美國納爾遜藝術博物館、臺北故宮博物院都藏有麒麟圖,其中的「麒麟」無一例外都是長頸鹿的形象。
這是因為鄭和下西洋的時候,榜葛剌國的國王曾經送給我們這樣一隻「異獸」,加之麒麟和長頸鹿在當地有著類似的發音。只不過後來做了一些藝術上的加工,就有了所謂的牛尾、龍頭、馬蹄的融合。但仔細觀察,這些「神獸」其實都是大自然中動物的一種化身。另外,這些動物的名字背後,還有積極心理學的存在。
故宮裡的「大怪獸」和我們的語言也有很多關係。比如北京話裡的「閒得五脊六獸」,四川話裡的「行什」,還有父母經常對孩子說的,要把「基礎」打好。在我的老家四川,媽媽經常說一句話「你真是行什得很」,意思是你真是得意的不得了,為什麼會如此解釋?原來,行什是全世界唯一一個登上太和殿屋脊最高處的「大怪獸」,所以它很了不起,地位很高。我們語言背後的很多邏輯和智慧,都來自於生活中的實物。這些實物可能在書本上面,在口語中已經缺失了,找不到原型,但來到博物館以後,你瞬間就能明白。
採寫/新京報記者 何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