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全國影院已停業138天,從業者情緒接近冰點。博納官方公告聲明,黃巍墜樓原因是長期失眠,心情壓抑。導演賈樟柯稱黃巍離世是「行業之悲」。黃巍在電影業浸淫16年,曾說過「會在這行一直幹到老去」的話。他最終選擇結束的地點是北京悠唐購物中心,坐落在那裡的博納影院是公司第一家電影院,也是他曾經的起點。
當初邀請他來的人名叫於冬,是博納影業的創始人、CEO。於冬跟他說要共創一番事業。他自2009年起成了於冬的左膀右臂。他比於冬長3歲,稱呼於冬一直是「老於」或「於老闆」。關於他的信息不多,關于于冬的信息不少。談博納,目光也基本聚焦在於冬身上。
博納影業創始人於冬。圖源:視覺中國
可於冬對外講話又總是千篇一律。他不諱言自己的商人身份,但更會強調做電影的情懷和理想。他靠引入並發行港片起家,靠投資製作主旋律商業電影賺得盆滿缽滿。他是個能夠遊走體制內外的人,可以用「長袖善舞」來形容。
黃巍說於冬「內心還是柔情似水的」。注重情感維繫,你很難講這是性格熱情爽朗的於冬與人交往的方式,還是帶隊伍的手段。總之,有北京侃爺談吐的他,常被人評價有「親切感」。
2013年,房地產業遭遇寒冬,原計劃開6-8家影院的博納因此受挫,結果只開了1.5家。當時主抓該業務的黃巍及所在部門被於冬嚴厲批評。年底頒獎會上,他連提名都沒有,而以前他年年是「突出貢獻獎」。黃巍覺得「臊得慌」,畢竟他領導著博納三大板塊之一。當晚,做好辭職準備的黃巍找於冬談話,「老闆,我們倆之間還有信任嗎?」於冬回了句讓黃巍覺得頂一萬句的話,「有!沒有你根本沒有博納的今天……這事兒我感激你一輩子。」①
《人物》雜誌曾記錄下這段往事,並在文章中稱,於冬擅於抓住人在失敗後的決心與對機會的珍視。他自己將原因歸結為對歷史上那些懷才不遇、含恨而終的悲情英雄的熱愛。②
這是很「於冬式」的表達。面對在電影圈摸爬滾打幾十年的從業者、知名導演、演員,於冬最常用的一個字眼就是「愛」。當初香港導演王晶執導的《大上海》票房失利,賠了大錢,於冬說服投資人再讓王晶拍《澳門風雲》。徐克的兩部電影《深海尋人》《女人不壞》都賠錢,於冬又找他來拍了部《龍門飛甲》,以2億元成本換了5.7億元票房。包括許鞍華和李安在內,於冬始終會講述熱愛與情懷的故事。
至於著重談錢的時候,他面對的就是另一撥人了。
2010年,博納成為第一家在美股上市的中國民營影視公司。上述《人物》那篇文中也對於冬的性格做了番概括性描述,稱每件事他都會在可掌控範圍內進行精細思考和計算,在中國電影資本市場狂飆突進中,他是個絕不會輕舉妄動的老闆。《人物》援引時任博納營運長陳偉雄的話說,於冬的做事風格就是「決定決定決定」,「永遠不拍板,永遠在拖」,「他從第一天進這行就在算這筆帳,他算15年了」。③
上市當天500字的演講詞,於冬直到敲鐘前15分鐘才改完。他在致辭中說,要努力創造一個偉大的夢想和奇蹟。納斯達克門口屏幕打出的標語是:與您分享中國電影的繁榮。《人物》文章發表於2015年1月,於冬早已不是公司上市時意氣風發的狀態。
五年,博納在美股市場融資不到1億美元。於冬常常忙得連軸轉,他不得不靠項目滾項目的方式給公司「回血」。他不止一次抱怨境外投資者不懂中國電影,低估了博納的價值。
而當初在國內A股市場掛牌的華誼兄弟,則趕上了中國資本市場的大牛市和影視產業的爆發期。看著如魚得水的華誼和光線傳媒,於冬時不時心理不平衡,他甚至問過王中磊與王長田,「博納真得比你們差十幾倍嗎?」
於冬把這段日子稱為「失落的五年」。博納投資人、紅杉資本沈南鵬是博納赴美上市的重要推手,接著也成了博納回A股的關鍵先生。媒體描述中,沈南鵬告訴於冬的話是:「回來了不一定追得上,但在資本這麼看好行業的時候,再不下決心做,博納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
2014年底,一部紅色電影扮演了導火索角色。徐克執導拍攝的《智取威虎山》在內地拿下8.84億元票房,成為當時最成功的主旋律電影,但博納的股價依然跌跌不休。於冬還請馬雲看了這部電影,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正面反饋。
籌措一年後,2016年4月,博納正式完成私有化交易。阿里、騰訊、紅杉資本、復星集團等組成了博納私有化的豪華買家財團。2017年9月,博納啟動A股徵程。在這期間,博納引入了張涵予、黃曉明、章子怡等多位明星股東。只是到了2019年7月,公司等來了被迫中止審查的結果,起因是負責審計的瑞華會計師事務所遭證監會立案調查。
博納的資本之路頗多曲折,倒是投資生意相對順風順水。最新招股書顯示,博納累計出品影片超250部,其中有10部票房超10億元,累計總票房超350億元。近年大熱的主旋律影片《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中國機長》《我和我的祖國》等同樣歸在博納麾下。
做紅色電影,是件風險與收益雙高的事情。而作為一家民營公司,博納卻做到了讓香港知名導演北上拍攝一部又一部主旋律作品。幕後操盤手,自然又是於冬。
於冬是93屆北京電影學院管理系畢業生。他常自得科班出身的身份,因為在國內民營影視公司老闆裡,他算「鳳毛麟角」。畢業後,他進到北影廠當電影發行員。也是1993年,韓三平從峨眉電影製片廠調至北影廠任副廠長。韓三平很快升任廠長,於冬也被提拔為副科長。
這是「一個小兵跟統帥的關係」。於冬說他對影視圈叱詫風雲的韓三爺「永遠充滿敬畏」。1999年,北影廠和中國電影集團公司合併。韓三平轉任中影副董事長兼副總經理,至2007年升任中影集團董事長。而兩家單位合併後,於冬的副科長被「擼」了。
他憤懣,離職創業,湊了30萬元成立博納公司。在「一杯酒一萬塊錢」的年代,電影發行員靠喝酒賣拷貝、和院線經理、地方影視公司談合作是家常便飯。剛好於冬能喝酒,會喝酒。他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去喝酒的路上。導演陳凱歌曾稱其為「推銷員之死」。
博納在業內真正站穩腳跟是2001年——主要兩件事:電影製片權、發行權向民企開放,博納拿到全國第一塊發行牌照;由博納發行的小成本電影《我的兄弟姐妹》在內地票房2000萬元。該電影對於冬的意義還在於,他藉此打開了香港電影圈。
《我的兄弟姐妹》製片人文雋回到香港,跟同行講了三個字「分到錢」。④於冬陸續認識並取得諸多香港電影人的信任。2010年前,博納獲得包括《無間道》在內80%香港電影的內地發行權。後來由發行擴展至影片製作、投資、影院及院線業務後,於冬越來越明白「分到錢」的要義,尤其是當把香港導演與紅色主旋律結合在一起時。
當然,理想與情懷也是要講一講的。於冬曾自稱目標是50歲退休,回學校當老師。退休前,他的理想是拍一部《阿甘正傳》似的電影。如今,於冬49歲了,離他既定目標和理想都還有些距離。而讓他當下饒頭的事,是帶著起了大早趕了晚集的博納影業登陸A股資本市場。
但這個小目標,這回能不能實現依然還是未知數。
注釋:
①②③④ 陳楚漢:《於冬:不下牌桌》,《人物》,2015.01。
參考:
陳楚漢:《於冬:不下牌桌》,《人物》,2015.01。
許文苗:《電影人於冬的「中場戰事》,騰訊新聞《財約你》,2017.03。
*題圖購買於視覺中國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