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觀點:
1、這次疫情對電影業的影響,我認為是暫時性的、階段性的。我常說一句話,有電影人在,就有好電影;有好電影,觀眾就會回來。
2、我們不應該以追趕美國為目標。我們應該從電影大國向電影強國邁進。
3、行業需要金融資本的支持,需要銀行低息的,甚至貼息的行業扶持政策,需要優惠的退稅政策。符合上市條件的允許上市,以及發債再融資和直接融資,從而形成良性循環,不是僅僅靠補貼,因為補貼不能形成產業循環,而且補貼的力度也是杯水車薪。
電影業正在復甦中。
在電影院線復工的百餘天內,湧現了《八佰》《我和我的祖國》《金剛川》等叫好叫座的影片,去年因疫情撤檔的《唐人街探案3》《緊急救援》也宣布定檔今年春節檔,資本市場也迎來博納影業成功過會的消息。
近日,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對博納影業董事長、總裁於冬進行了專訪。面對整個電影行業面臨的資金壓力,於冬認為,不應該單純靠補貼,應該形成良性的內生循環。資金方面,應該打通電影製作企業直接融資、銀行貸款、發債和上市的通道;內容方面,應該集中優勢資源到重點影片上,未來幾個公司一起投一部電影,或者幾個導演一起創作一部電影將成為常態。
國家十四五規劃綱要指出,要繁榮發展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
疫情期間,國內電影票房超過了美國的票房,於冬表示,「我們不應該以追趕美國為目標,我們已經是電影生產大國,第一大電影放映市場,所以我們應該從電影大國向電影強國邁進。」對比上世紀九十年代,目前電影行業雖然受到疫情影響,但在產業政策、硬體基礎和人才培養上都取得了極大進展。
不以追趕美國為目標,應從電影大國向強國邁進
新京報:你下海創立博納影業的時候正值影視寒冬,今年因為疫情影響,電影行業的各個環節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你覺得這兩次行業的不景氣,有哪些相同點和不同點?
於冬:我入行的時候剛好是中國電影最低迷的時候,低迷到什麼程度,就是所有的電影製片廠都虧損。當時大家都在說電影的末日將來了,因為電視、卡拉OK等新的娛樂形式逐漸取代了電影,很多電影院關停,陣地都沒有了。
1998年全年的電影票房創了歷史新低,只有8.3億票房。那一年有一個很著名的電影叫《鐵達尼號》,這部電影放映了近半年,達到3.6億票房,但它佔用了太多的檔期,國產影片票房可能都不到兩個億。那時候,我在北京電影製片廠宣發處,負責發行影片,影片都沒怎麼生產了,發行科更是門可羅雀。但恰恰是那一代的電影人,尤其是國營廠的一些廠長們的堅守,像韓三平、朱永德等,才維持了每年100部左右的故事片生產。
那一次的寒冬,讓我們痛下決心,進行市場化改革。從2001年之後,一系列的電影產業政策推出,包括允許民營經濟進入到製片、發行、影院建設等行業,市場化的活水激活了整個市場。2001年以後,電影市場開始逐漸爬坡過坎,取得了連續17年至18年的高速增長。相當於從只有1100家影院、1800張銀幕、年票房不到9億的市場,躍升到2019年的644億票房、年產影片1080部、銀幕7萬餘張,這是一個巨大的成就。
2020年的疫情,導致了電影院歷史上最長時間的停擺。但這次的影響,我認為是暫時性的、階段性的。中國電影產業經過前20年、三代電影人的努力,已經夯實了產業基礎,已經有了足夠的創作積累,銀幕數量已經達到7萬張,尤其是年輕導演的崛起,形成了一大批優秀人才的力量集聚。我常說一句話,有電影人在,就有好電影;有好電影,觀眾就會回來。
新京報:你之前提到一個觀點,大意是在我們高速發展的情況下,可能電影票房10年內就可以追平美國。現在受到了疫情的影響,國內票房甚至已經超過了美國的票房,你的觀點是否有發生變化?
於冬:我們不應該以追趕美國為目標。目前國外的疫情更嚴重,他們推遲復工的時間會更長。更重要的一點,我們已經是電影生產大國,第一大電影放映市場,所以我們應該從電影大國向電影強國邁進。這個增長勢頭是不是依然能保持,疫情後使觀眾回流到影院的信心很重要,回流的信心來自於哪?來源於一大批源源不斷的好作品。
新京報:電影行業最大的壓力是在資金上?
於冬:我們資金還好,2019年總票房640億,博納影業貢獻了83億票房。這83億票房的分帳大部分在去年年底疫情前,已經基本收回來了。雖然在疫情當中也受到影響,但也是一個健康的狀態。2020年也會實現整個集團的盈利,可能業績不如去年好,但是我相信我們會觸底反彈的。
作為內容製作公司,我們需要思考的是,市場是不是還需要1000部電影?我們可能需要把沒有票房的那500部的資金投入收回來,集中到頭部的重點影片上。未來可能幾個公司一起投一部戲,或者幾個導演一起創作一部戲,是常態。這樣院線也會得到恢復,製片行業也得到緩衝,這樣整個電影產業才能進入到良性發展的軌道。
行業需要金融資本的支持,需要銀行低息的,甚至貼息的行業扶持政策,需要優惠的退稅政策。包括金融市場的支持,比如符合上市條件的允許上市,以及發債再融資和直接融資,從而形成良性循環,不是僅僅靠補貼,因為補貼不能形成產業循環,而且補貼的力度也是杯水車薪。
流媒體平臺應建立成熟的點擊分帳模式,而不是直接買斷
新京報:從今年年初開始,就有受疫情影響無法上映的影片登錄流媒體平臺的現象,比如《囧媽》《花木蘭》等,未來是否會出現流媒體(視頻網站)和電影院爭奪影片的情況,很多人說以後是不是就不需要電影院了,你怎麼看這個觀點?
於冬:春節檔的很多影片都在線上放映了,我認為這是電影公司的無奈之舉,包括在Netflix(美國流媒體網站)上播放的《花木蘭》,這說明可能連迪士尼這樣的巨無霸公司都面臨資金回收的壓力,或者前期宣發成本投入過大。所以我們更多是理解,其實院線也沒有必要大張旗鼓的封殺或者制裁,這也是在疫情下沒有辦法(的舉動)。
我覺得,未來可能會形成院線和流媒體平臺自己出資定製電影的情況。院線電影還會有很多人去拍;(流媒體)平臺也會有意願投資拍一些在平臺上播放的電影,通過更成熟的點擊分帳模式,鼓勵創作者通過影片質量提高分成收入,而不是一次性買斷或者包拍。
博納影業也會分流一部分創作力量,跟平臺合作去拍攝一些線上播放的定製化的電影項目,這都是相輔相成的,唯獨不能變的是嚴謹的創作態度。院線電影的優勢在於沉浸式的觀影體驗、休閒娛樂和社交功能,這些都是院線電影未來贏得觀眾的機會。但是更主要的是,要通過提升創作理念,了解創作規律,提高科技力量,來提高院線電影的視聽體驗,這才是未來院線電影的生存方式。
新京報:你的意思想在院線之外,在流媒體平臺上多一塊增量市場,並不是分流?
於冬:應該回到(流媒體)平臺分帳模式的改進和透明上來,不是說趁機壓低價格收購這批院線電影。這些院線電影被收購之後,電影公司是沒有再生產能力的。只有通過院線觀影人次的提升,來維持它的再生產能力。所以如果平臺抱著割韭菜的方式趁機抄底收割,那是傷害院線電影背後的投資商的。
因為現在投資電影的資金,只有行業的內生循環資金,熱錢沒有了,房地產老闆不投了,煤老闆大哥也沒錢了。如果網際網路大哥們再趁機殺價,那就是要了行業的血脈,所以我們更希望網際網路的巨頭們提高點收購價格,而不是趁機壓價。
影片斷檔可能導致中小影院關店潮,應抓緊創作生產
新京報:從2015年開始是院線投資的大浪潮,很多影院公司有非常多的擴張情況,但這些電影院在去年或者前年才投入使用,結果突然遇到疫情,那麼,院線會像以前一樣繼續上線項目嗎?
於冬:我們從1800張銀幕增長到7萬張銀幕的時候,經過了20年的發展,確實帶動了城鎮化的發展,讓購物中心嵌入電影院成為商業模式。未來,可能會形成社區型的影院,像超市一樣,會成為老百姓觸手可及的一種生活方式。
但疫情使得尾部的一批電影院出現關店潮,如果後續創作生產跟不上,影片的斷檔可能會加劇關店的速度。而且國外的疫情還在延續,還沒有得到有效的控制。國外進口影片的生產,復工時間比我們還要晚,所以進口影片的片源,明年會出現斷檔。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抓緊創作生產。
新京報:這會不會導致影院或者影投公司的進一步整合,或者說一些小影院被出清掉,因為有數據說可能有4000多家影院在疫情中關店了。
於冬:具體數字現在還沒有直接的統計,但肯定會有大部分尾部的店關店。經營的壓力主要還不是因為分帳,是房租交不起,不光是電影院,好多小的餐飲店都關掉了,零售行業都面臨這個問題,不要把它放大到電影行業獨有。
我覺得更多是要發揚企業家精神,多溝通。比如博納影業旗下很多影院,疫情期間的租金都得到了相應減免,我覺得這就體現了企業家幫企業家,也體現了中國經濟的韌勁。
主動請纓拍攝《中國醫生》,希望拿部分票房幫助抗疫
新京報:我聽說武漢剛剛解封沒多久,博納影業就派了很多創作者到武漢去做《中國醫生》這個電影,想問一下這個片子現在進度是怎麼樣的?
於冬:《中國醫生》十一期間在無錫舉行開機儀式,現在已經轉場到武漢拍攝了。疫情當中,湖北省有20多萬醫生、護士,全國增援武漢有4萬多人,每一個醫護工作者都是舍小家顧大家,來面對病毒所帶來的災難。我們被這些故事感染到,所以博納影業向國家電影局主動請纓,拍攝一部聚焦醫護群像的當代電影。劉偉強導演在跟我充分溝通後,率領《中國機長》原班人馬投入到電影劇本的創作中。
武漢解封當天,我們的採訪小組就進到了武漢,去採訪各大醫院的一線醫護工作者,還有援鄂醫療隊的人。每一個醫護給我們講述的故事,都很感動。而我們的責任就是把這樣的故事用電影的形式搬上銀幕。
我希望,每個中國人在明年或者更久遠的時候,都能想起2020年的那些瞬間。通過電影的手法再現那一時刻的景象,讓它不僅成為時代的記憶,同時也是對那些犧牲的人,包括病人、醫生的緬懷。
新京報:這次對於《中國醫生》你有怎樣的票房期待?
於冬:我希望每張電影票都有一份(來自)觀眾對疫情的支持,希望拿出票房裡的一部分來支持疫苗的研發,而不僅僅是我們要賺多少票房。疫情並沒有結束,還會有更長時間的常態化防控,所以我想這部分的電影票房可能還有一部分要支持抗疫工作。
新京報:聽說你在疫情期間請很多製片、編劇、導演來家裡吃飯,幫他們疏解不安,還親自和物業的老闆去談價格,這期間你最大的焦慮是什麼?有什麼感動的事情?
於冬:上半年,我們內部的高管主動減薪一半,我們還積極地跟影院業主方溝通,大部分業主都在租金上做了不同程度地減免,(他們)減一毛錢都是情誼。最重要的是我們通過跟藝術家的交流,讓大家在創作上、心靈上互相幫襯。導演們也給我加油,都說於老闆要挺住,所以我覺得作為電影的出品人、製片人,更多的是需要行業內抱團取暖,而不是單打獨鬥。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白金蕾 編輯 李薇佳 校對 李世輝
受訪者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