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許鞍華執導的新電影《第一爐香》發布了一張全新海報。同一天,第77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將代表終身成就獎的最高獎項金獅獎授予了許鞍華。
因此,這部由張愛玲處女作改編的電影也變得備受關注起來。
不過最讓人驚喜的還是這部電影的幕後班底,王安憶執筆劇本,杜可風擔任攝影,黃海負責海報...
以及日本配樂大師坂本龍一所擔任的音樂總監。
坂本龍一的名字應該已經不再陌生了。就在今年2月底,他還參與了快手和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聯合舉辦的一場名叫「良樂」的線上音樂會。
坂本龍一在快手直播?這件聽起來匪夷所思的事情卻真實地發生了,並且吸引了數百萬人的觀看。
更讓人驚喜的是,在坂本龍一出場演奏的30分鐘裡,所使用的全都是冷門小眾且由武漢製造的樂器。在這場具有實驗性的即興演奏中,坂本龍一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表達著對武漢疫情的關心。演奏結束後,他用中文對著鏡頭外的觀眾說道:「大家,加油。」
直播間的觀眾們也因感動而紛紛刷起了:「武漢加油」的評論。
如今五個月過去了,武漢的疫情已經徹底好轉,再次看到坂本龍一的名字,只覺得溫暖又親切。
作為日本國寶級的音樂教父,坂本龍一總是被粉絲們親切地稱呼為「教授」。
一方面,他是拿過奧斯卡和金球獎最佳配樂的頂級大師,是大導演貝託魯奇和大島渚的御用配樂師,是能夠駕馭任何音樂風格且在商業與實驗之間找到契合點的藝術家,是全日本乃至亞洲的文藝青年們最尊敬和熱愛的藝術偶像。
但另一方面,他又有著低調謙遜的處事風格和乾淨質樸的少年氣質,他關心自然和氣候變化,關心動物和孩子,致力於反對核武器和戰爭,並堅持用作品表達自己的理念。尤其是在2014年,他患上咽喉癌之後,變得更加專注和執著於有關生命與自然的創作。
教授的魅力,絕不僅僅止步於他的成就和榮譽,而是在於他對於音樂和生活的態度。在去年上映的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中,可以更加直觀地感受到他這種富有生活氣卻又有些疏離和沉浸的創作狀態。
尤其是紀錄片中,教授在雨天站在門外頂著一個藍色鐵桶聽雨滴的片段。像一個調皮的小孩,但藍色基調的大背景下,又顯得有些孤獨而清冷。
而這個鏡頭似乎也在隱喻著他的狀態:一個永遠在音樂領域裡孤獨前進的探索者,並且從始自終,從未改變過熱愛音樂的初心。
01
才華橫溢的反叛少年
如今的坂本龍一總是戴著黑色眼鏡,穿著最基礎款的黑色外衣。無論是拍攝時還是接受採訪,都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誰能想到年輕時的他,被大眾定義最多的特徵,竟然是「前衛」「反叛」和「妖魅」呢?
1952年,坂本龍一出生在日本東京的一個書香家庭。父親是出版社的知名編輯坂本一龜,曾經負責過包括三島由紀夫、高橋和巳、山崎正和等在內的知名作家的圖書出版。母親是帽子設計師,也是一個熱愛藝術和自由的前衛女性。
這樣的家庭下,坂本龍一很早就開始學習鋼琴和作曲知識了。
不過,乖男孩的性格只保留到高中之前。十六歲之後,叛逆的種子就開始發芽。
他整日泡在新宿的咖啡館裡,以左翼青年的身份和那些藝術家,詩人大談政治立場;曠課跑去電影院和影像店看電影聽音樂;參加遊行,自學哲學,和女孩約會 ...... 這些完全與學院派音樂生大相逕庭的行為,構成了坂本龍一豐富的校園時代。
他也曾經說過,自己不喜歡那些出生優越的音樂專業同學,反而對隔壁美術學院的朋友們更加親密。這似乎也證實了未來的坂本龍一將專業性與創作力,想像力相結合的藝術特徵。
真正讓他走上音樂道路,是在1978年,與高橋幸宏、細野晴臣組成先鋒樂隊Yellow Magic Orchestra(簡稱:YMO)出道的經歷。
這是三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他們希望可以創造出一些與眾不同的音樂風格,所以從電音著手創作。這在當時,是非常前衛的音樂方式。
80年代初的日本剛好進入泡沫經濟時代,絢爛浮華的大環境下,風格獨樹一幟的YMO一開始並沒有受到太多的關注。而是在之後的世界巡演時,獲得了歐洲歌迷們的擁簇,再次回國後才逐漸得到了日本觀眾的認可。
第二張專輯《Solid State Survivor》
之後,YMO的風格定位越來越清晰,也逐漸風靡亞洲。
他們的專輯封面總是非常前衛,即使放到現在,也絲毫不會過時。最重要的是,那時的坂本龍一還經常化妝為女性的模樣上臺演出,雌雄難辨,散發著妖豔魅惑的氣息。這種模糊性別的行為背後,其實是對性別的刻板印象的重新審視。
巧合的是,最先開創的這種演出方式的,是英國華麗搖滾教父大衛·鮑伊。和坂本龍一一樣,他也有著一張可硬朗可柔魅的臉蛋。更有趣的是,兩人還曾合作出演了一部經典電影。
02
戲裡戲外的千面人生
1983年,憑著清秀的外表,日本新浪潮導演大島渚主動邀請坂本龍一出演自己的電影《戰場上的快樂聖誕》,與他搭戲的,正是大衛·鮑伊,以及北野武。
可是坂本龍一隻是一個一心撲在音樂上的少年,並不知道怎麼拍戲。他本想拒絕,轉念一想,提出了「讓我做配樂我就演戲」的請求。
導演欣然同意,於是,就有了之後的經典曲目《Merry Chirstmas Mr.Lawrence》。每當這首曲子響起,就能夠感受到電影中兩位男主角隱秘而偉大的愛情,以及身處軍營中愛而不得的悲傷。
坂本龍一和大衛都是非專業演員,在這部電影中,都散發著一種質樸純粹的真誠與溫柔,恰好符合電影角色的設定和背景。所以這部電影也備受好評,成為大島渚的代表作之一。
幾十年後再度相聚的YMO三人,都已經變穩重成熟的「大人」了
《戰場上的快樂聖誕》上映後沒多久,YMO就解散了。三個人都是非常優秀的音樂人,所以難免會產生不一樣的爭議和火花。加上坂本龍一本就是不喜歡被禁錮束縛的性格,所以,解散也為了唯一的出路。
解散後,坂本龍一專心於個人創作。
1987年,他接到義大利導演貝託魯奇的邀請,前往中國參與電影《末代皇帝》的拍攝。本以為只是去客串一個小角色, 還可以順便旅遊的坂本龍一就答應了下來。
沒想到,在拍攝中途,臨時被導演叫去創作一小段關於「溥儀登基」的伴奏。對方只給了三天的時間和一架走音得厲害的鋼琴,這對於從未接觸過中國民樂的坂本龍一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導演搬出另一位配樂大師莫裡康內來刺激坂本:「不管是什麼樣的音樂,莫裡康內可都是當場就立刻寫出來哦。」不服輸的他也就咬咬牙接受了這個挑戰。
天才總歸是天才,最終,用一架破舊走音的鋼琴,坂本龍一寫出了《Where is armo》這樣的經典作品。
更戲劇性的故事在電影殺青的半年後。
那天,正在紐約出差的坂本龍一打算退掉酒店準備回國,剛出大門時,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電影的製片人傑裡米。他懇求地說:「龍一,請幫《末代皇帝》製作配樂。」
就這樣,他火速趕回東京,買來二十張左右的中國音樂精選集,花一天的時間聽完。然後又不分日夜地連續創作。在一周左右,完成了44首曲目。
又用了一個星期,完成了最終的錄音。在這種高強度的工作結束之後,坂本龍一也因為過度疲勞而住進醫院。
最終,那一年的奧斯卡上,《末代皇帝》接連攬獲九項大獎。坂本龍一的音樂也獲得了最佳原創伴奏獎。
這個榮譽幾乎改變了他未來的人生軌跡,從先鋒樂隊裡的鍵盤手到電影配樂藝術家,這樣的跨度或許在此之前他自己也從未想到過吧。
03
由繁入簡——終曲
在《十三邀》中,許知遠問坂本龍一最喜歡的日本文人,教授說是夏目漱石,因為他喜歡站在中間的位置。
這個回答又簡單又複雜。夏目漱石最顯著的文學特點就是「個人主義」。早期留學的他將西方的個人主義思想帶回日本,又加以改良賦予新的內涵,形成他個人特色的文學風格。
所以,複雜是因為這種平衡中西方文化,在時間上承上啟下,兼併超前思想和當下流行的「中間地位」,與坂本龍一的音樂有共通之處。
簡單是因為兩人都一樣全身心鋪在創作上,無視名利場的浮華,之追尋藝術的純粹。
比起三十年前的叱詫風雲的英俊才子,如今的他,少了一份張揚,多了一份克制和理性,以及閱盡繁華後的平和。
在紀錄片裡的他,為了探尋自然的聲音,去北極,坐在冰川之上的雪地裡「釣聲音」;去非洲,感受原始部落的律動;得到一架經歷過海嘯的變音鋼琴如獲至寶;獨自走在深邃的森林裡,聽樹木和鳥鳴的交響曲...
他也積極地關心著這個世界,核武器,大地震,戰爭,氣候和自然的變化... 以及這一次的疫情。至今以來,他所創辦的公益演出已經不計其數,還曾發起過森林再造保育計劃,發布的許多專輯都是對這些人類問題的思考。
在災區舉辦露天音樂會
這樣一個溫柔又值得尊敬的人正是坂本龍一。即使不夠了解他的音樂和背景,也依然會讓人發自內心地感慨:
「真是一個很好的人啊。」
如果按照宇宙的生命來算,每個人的一生其實都及其短暫。喜歡的人,愛吃的食物,常去的咖啡館...都會有消逝的一天。唯有熱愛的事業可以伴隨一生。
就像坂本龍一在片子中提及的那句電影臺詞:
」因為我們不知道自己何時會死去,所以人們以為生命是一口不會幹涸的井。但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限的,多少個迷人的童年下午,回想起來,還會讓你感到如此的溫柔?也許只有四五次,也許還沒有。你能看到多少次滿月的樣子?大約20次吧,但這看起來卻無窮無盡。「
對生命充滿敬畏,以最純粹的方式創作音樂,身體力行地詮釋」音樂即力量「的真理。這樣的藝術家才是真正值得作為榜樣的偶像。
隨著歲月變遷,也希望坂本先生可以一直健康平安,繼續創作出更多更偉大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