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成人動畫簡史：曾被全社會指責「尺度過大」

作者 | 趙思強

編輯丨韓方航

全文共3760字，閱讀大約需要8分鐘

當你看到「成人動畫」四個字，不要想歪，這裡提到的，是指來自美國、面向成年觀眾的動畫劇集，例如老牌的《辛普森一家》《南方公園》或最近兩年勢頭強勁的《馬男波傑克》《瑞克和莫蒂》。這些作品往往包含性暗示、暴力場面、髒話或黑色幽默，探討哲學、政治或社會議題。有些作品還以複雜或實驗性的敘事和動畫技術而聞名。

在美國資深動畫製作人約翰·埃弗謝德（John Evershed）前不久發布的白皮書《成人動畫：終於擺脫喜劇枷鎖》中，他提到未來一年即將上映的成人動畫劇集的數量達到 45 部，成為增長最快的動畫系列。而恐怖、科幻等類型的增長也使得成人動畫呈現更豐富的多樣性，並成為一種面向全世界的新潮流。

通過網絡，這些動畫劇集也受到中國觀眾的追捧，《瑞克和莫蒂》憑藉其精妙無比的劇情安排、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突破天際的腦洞，整個系列在國內獨家授權平臺 Acfun 上播放量超過 9 億。

美國成人動畫並不是從最開始就如此受歡迎的，在早期，由於創作者對成人話題的淺顯理解，許多成人動畫更多停留在感官刺激的層面。此外，社會整體氛圍仍然相對保守，對這類作品的接受程度也不高，導致成人動畫在很長一段時間被束之高閣。

但伴隨著美國社會價值取向發生變化、影視作品分級制度的確立，以及創作者們長期對內容底線和主題的探索，一百年後，美國成人動畫才達到到如今這樣成熟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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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針對的成人動畫

在 20 世紀 20 年代，好萊塢一些動畫工作室出品的動畫非常「放飛自我」，許多動畫短片都含有暗示性的內容，包括性暗示、酗酒和吸毒等，比如 1928 年的默片《哈頓的地下寶藏》中曾出現赤裸的性愛場面，成為美國歷史上目前所知最早的色情動畫片，1932 年，弗萊舍爾工作室創作的動畫片《竹島》，也曾因其主角貝蒂·波普穿得過於裸露受到警告，而在今天看來，這樣的著裝似乎並不不妥之處。

Betty Boop：Snow White

這些放飛自我的動畫其實也是當時整個好萊塢的縮影。謀殺、強姦、吸毒……1920 年代好萊塢內出現一系列臭名昭著的醜聞。這引起了宗教、公民和政治組織的廣泛譴責。許多人認為電影業存在道德問題。1921年，37個州的立法者提出了近100項電影審查法案。為了放映自己的電影，電影公司不得不遵守成百上千條不一致且容易改變的法律。

1929年，《電影先驅報》的編輯、天主教徒馬丁·奎格利和牧師丹尼爾·洛德神父制定了一份內容標準，並將其提交給了電影公司，《海斯守則》（全稱電影製作守則）出臺。它對電影表現犯罪、性、粗俗、種族關係、民族情感、宗教以及所使用的語言、影片片名等方面作了近乎苛刻的詳細規定，任何未經該委員會批准 、擅自上映影片的製片人或發行商將被處以 2.5 萬美元罰款。

《海斯守則》的出臺嚴重打擊了出品成人動畫的公司。弗萊舍爾工作室被迫將貝蒂·波普從一個衣著短裙的性感辣妹變成了身穿長裙的 「家庭婦女」。而原本動畫的受眾自然也隨之流失。成人動畫被打壓之下，整個市場也被更擅長合家歡動畫的公司奪走，也就是主打童話故事的迪士尼以及製作搞笑短篇動畫的華納兄弟工作室。自此開始，成人動畫的發展進入了長達三十多年的停滯期。

《海斯守則》後的Betty Bo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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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級制度重新喚醒創作熱潮

1960 年代，成人動畫終於等到了復興的契機。

伴隨著法國新浪潮電影的興起和歐洲現代主義電影的發展，好萊塢創作者們逐漸意識到，保守的《海斯守則》無法應付電影的新運動和社會的新思潮，美國電影正在走向衰退。1968 年，《海斯守則》被廢除，取而代之的是美國電影協會（MPAA）制訂並執行的美國電影分級制度。

電影管理工作從指令製片人該拍什麼或不該拍什麼，轉向從保護青少年健康成長的角度出發，為陪同孩子觀影的父母提供指導和警示。每部影片具體所獲得的級別由專門的「定級委員會」（Rating Board）評定。

這在一定程度上放開了創作者的手腳，讓他們有更多的可能性去嘗試更「黑暗」「真實」的題材。針對成年人的卡通片——例如《小鹿斑比遭遇哥斯拉》、反戰電影《升級》和《越南米老鼠》等——開始逐漸湧現。

但在當時，這類動畫還未能進入主流。那時商業上最成功的成人動畫片是動畫師拉爾夫•巴克希的《怪貓菲力茲》，全球票房達9000萬美元。這部電影改編自羅伯特·克拉姆的同名漫畫，以性、毒品和種族緊張局勢為主題，諷刺了20世紀60年代。這也是第一部被定為x級的動畫電影，即禁止未成年人觀看。

Fritz The Cat, 1972

也是在那段時間，開始有動畫創作者將當時流行的真人家庭情景喜劇元素融入到動畫之中，以滿足電視觀眾日益增長的內容需求。1960 年 9 月 30 日，由漢納-巴巴拉公司製作的，歷史上第一部動畫情景喜劇《摩登原始人》（Flintstones）在美國廣播公司播出，迅速贏得了很高的收視率，並且引發了一陣電視動畫的熱潮。高峰時期，曾同時有 7 部動畫在黃金時段播出。

因為黃金時段的觀眾以成人為主，所以從那時開始，創作者就已經開始有意識地向成人靠近，在《摩登原始人》中，家庭關係，工作危機、夫妻矛盾、朋友鬥嘴等等成人話題都有涉及。成人對動畫的刻板印象也在逐漸扭轉，在之後的二十年裡，美國動畫創作者不斷在這個領域進行挖掘，創作出了《傑森一家》《羅馬假期》等多部動畫，但大多都反響平平。

1989 年，美國歷史上最長壽的情景喜劇及動畫節目《辛普森一家人》橫空出世，讓動畫這一形式徹底重新走入成人視野。故事藉由一個普通的五口之家的生活，從許多角度對種族關係、商業、人的個性、電視行業等大量議題進行了辛辣且幽默的諷刺，真實反映出美國的時代現狀和社會問題，對當時的美國流行文化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辛普森一家人

在《辛普森一家人》之後，大量動畫情景喜劇出現，其中一些劇集出現大量「口無遮攔和極度暴力」的內容，這逐漸成為了動畫版情景喜劇區別於真人版情景喜劇的重要「娛樂元素」，但同時也常因這些不可能出現真人演出節目中內容而被部分觀眾批評。

2001 年，24 小時動畫頻道「卡通網絡」專門針對成年人製作了名為「Adult Swim」的深夜板塊，在之後的近 20 年，這裡成了成人動畫製作者的試驗臺，各式各樣重口味、實驗性的成人動畫在這裡播出，比如通過歪曲式的模仿來諷刺和嘲弄美國文化和社會時事，挑戰了許多根深蒂固的觀念和禁忌的《南方公園》、披著兒童畫風外衣但卻充斥著性、暴力、種族歧視等敏感話題的《脆梅公園》，還有前文提到的《瑞克和莫蒂》等等。

南方公園

2017 年，《瑞克和莫蒂》第四季在 Adult Swim 首播時，有 233 萬人收看。在那個周日的晚上，它擊敗了包括《行屍走肉》(Walking Dead)在內的所有其他有線電視劇集，問鼎榜首。而 Adult Swim 也連續十年是美國 18-34 歲成年人中收視率最高的電視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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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推動成人動畫快速發展

進入網際網路時代後，大量年輕觀眾從電視轉向網絡流媒體平臺，而他們都是成人動畫的主要目標受眾，因此網絡流媒體平臺開始加大對成人動畫的投入。

7 月 8 日，HuLu 對外公布了一個專門針對搞笑成人動畫的獎項，名叫 HAHA，粉絲們可以投票選出今年在該流媒體平臺上播放的最佳成人動畫電視節目和角色。據 HuLu 官方介紹，Hulu 每月有 40%的觀眾觀看成人動畫，這讓他們認識到觀眾對成人動畫日益增長的興趣。

除了 Hulu 以外，Netflix、Quibi 等平臺都是成人動畫的主要買家，尤其是 Netflix，他們一直在加大布局成人動畫的力度，不僅訂購了一系列多樣化的新劇，還成立了專門的工作室，並與美國最大的獨立動畫工作室 Titmouse 合作，專注於成人動畫創作。2014 年《馬男波傑克》正式播出。這匹憤怒而又懦弱、孤獨卻又極具攻擊性的馬，成為了當代空洞生活的寫照。

Netflix出品作品《馬男波傑克》

流媒體大多採用包月會員模式，所以他們對內容有著大量的需求，也不再拘泥於一部作品是否需要觸及到更大眾的人群，而是希望每一部作品都能夠有自己穩定的觀眾群體。

《怪誕小鎮》的創作者艾利克斯·赫希也說，現在動畫內容已經不再需要吸引每個人，這導致了成人動畫的爆炸式發展，從而推動了整個行業的邊界。

最能證明這一點的，可能是 Netflix 除了《馬男》之外另一部為人熟知的動畫作品：《愛、死亡、機器人》，這是一部涵蓋了科幻、幻想、恐怖和喜劇等類型的動畫短篇合集。每個故事都採用了大膽的敘事手法，獨特的動畫風格。

《死侍》的導演蒂姆·米勒也參與了動畫製作，他說:「《愛、死亡、機器人》結合了我對動畫和故事的熱愛。幾十年來，深夜電影、漫畫、書籍和奇幻小說雜誌一直影響著我，但它們都被歸入極客和書呆子的邊緣文化中，現在創意領域終於發生了足夠大的變化，成人主題的動畫得以參與到更廣泛的文化交流之中。」

而在中國，儘管《馬男波傑克》《瑞克和莫蒂》都得到了追捧，但本土原創成人動畫還未成氣候。近兩年最為人熟知的成人動畫，是好傳動畫製作的動畫《大護法》、以及動畫導演劉健自己用三年時間完成的《大世界》，其中《大世界》還在柏林電影節上成為首部入圍三大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中國動畫長片，並在第 54 屆臺灣電影金馬獎上，獲得最佳原創劇本、最佳原創歌曲、最佳動畫長片三項重要提名，最終拿下最佳動畫長片的殊榮。

但這兩部動畫電影的票房並不理想，中國動畫還未擁有足夠的用戶基礎以及創作能力觸及這類題材，但這並不妨礙我們欣賞成人動畫，正是因為這樣內容的存在，才能讓更多人意識到，動畫不是只給孩子看的，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它可以承載更多、更深的藝術和人文價值。

參考資料：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dult_animation#cite_note-2

https://theconversation.com/cartoons-have-always-been-for-adults-but-heres-how-they-got-tangled-up-with-kids-130421

https://www.cartoonbrew.com/business/adult-animation-is-now-the-fastest-growing-animation-category-report-18818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