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譯自布魯諾·弗裡森回憶錄「Panzer Gunner」,譯者有所刪改
布魯諾·弗裡森(Bruno Friesen)是在加拿大出生的德僑,1939年,他的父親回到德國工作,全家搬回德國。1943年,19歲的弗裡森應徵入伍,在普特羅斯的裝甲兵學校接受訓練。1944年初,他被分配到國防軍第7裝甲師第25裝甲團第8連,成了四號坦克車組的炮長……
蘇恰瓦(Suceava):羅馬尼亞東北部的一個縣,首府蘇恰瓦市,北部與烏克蘭接壤,第7裝甲師從這裡退入羅馬尼亞境內。
1944年3月30日,蘇軍從切爾諾夫策(Chernovsty)攻入羅馬尼亞,而位於切爾諾夫策東南方向175公裡處的雅西(Jassy)早在4天前就出現了蘇聯部隊的身影。雅西西邊的塞雷特河(Seret)距離邊境線只有65公裡,連接切爾諾夫策和首都布加勒斯特的公路主幹道長約280公裡,與羅馬尼亞東部的邊境線走向基本一致,離塞雷特河也不過10公裡。第7裝甲師密切關注著這一帶的事態發展,4月2日,又一股蘇軍從切爾諾夫策東邊渡過了普魯特河(Prut),鋒芒不可避,大戰一觸即發。
1943年在普特羅斯裝甲兵學校受訓的布魯諾·弗裡森 (1925-2012)
蘇恰瓦在羅馬尼亞的位置
我們連17輛四號坦克剛剛乘火車趕到切爾諾夫策,完成卸載之後,我們駕駛著坦克穿過鐵路道口,我如今已經記不得每一輛的命運究竟如何,但我還記得我的那一輛……
我們連在切爾諾夫策南邊75公裡處待命,等著一大波馱著步兵的T-34/85從公路上湧來。土地溼軟,路邊溝充滿積水,坦克的行動受到很大限制,很難繞到蘇軍側面進行阻擊。
不過,這個地方也不是那麼糟糕,布置在支線道路上的陣地射界開闊,可以直接從公路正面和路側發動反擊。而且,坦克都斜過車身對敵,多少彌補了全車裝甲沒有傾角的缺陷。不過,駕駛員和機電員都非常不喜歡使用這種戰術,因為他倆的艙門很容易被炮管擋住,出了事根本跑不了。更令他們緊張的是,坦克的87發彈藥基數是滿的,駕駛員和機電員背後的彈藥架都被塞得滿滿當當,通往炮塔的逃生之路也因此斷絕。那時候,我們已經沒時間考慮這麼多了,只能在路邊找個合適的地方蹲下來。
一輛停在羅馬尼亞油田外面的德軍四號坦克,弗裡森他們那批坦克是直接從尼伯龍根工廠領取的,在羅馬尼亞作戰時並沒有服役太長時間
來了!上午10點來鍾,19輛T-34/85滿載步兵,一輛接著一輛出現在視野中。按照之前的計劃,我們會先敲掉坦克,這樣的話可以順便報銷一大票步兵,如果還有漏網之魚,就用機槍掃射。說到機槍,對付坦克時,裝填手會一發接著一發往主炮裡裝填穿甲彈,炮長會一邊用主炮開火,一邊用同軸機槍校射,他的兩隻手會被高低機、方向機完全佔用,同軸機槍靠踩動腳踏板發射,所以,他是沒法一心二用,一邊打坦克,一邊掃射步兵的。所以真打起來的時候,我們只能指望機電員操作航向機槍。
從1942年中期開始,新服役的四號坦克都裝備了7.5cm KwK 40長身管加農炮,可以在較遠距離與T-34對抗,與火力更強的T-34/85或者76mm炮謝爾曼對抗也不落下風
搭乘T-34/85坦克進行衝鋒的蘇聯步兵
形勢一片大好——我們的四號坦克在大約250米的距離上以斜45度角命中了一輛T-34/85,被擊中的坦克燃燒起來,坦克搭載的步兵紛紛如同屁股被槍託砸中一般跳下來,看起來就像一群爭先恐後竄出洞曬太陽的土撥鼠。
公路西邊175米處,另一輛停在支線道路上的四號坦克也刷到了人頭。那邊有輛T-34被他們變成了露天柴油焚屍爐,大股黑煙騰空而起。還不到10分鐘,我們連就幹掉了至少8輛蘇軍坦克,路面上和路邊橫陳著它們的殘骸。不過,過於暴露的陣地也讓我們付出了代價,兩輛四號坦克被擊毀了,但乘員都成功逃出,他們正準備搭車回到最近的後方區域。戰場上看不到蘇聯步兵的身影,被我們敲掉的T-34搭載的步兵似乎已經被全部消滅了,但還有一些坦克和步兵趁亂向南逃跑,沒準會順著公路回到雅西的蘇軍突出部搬救兵。
戰鬥還沒結束。T-34和四號坦克在公路上的行軍速度差不多,都能跑到每小時40多公裡。他們還得小心路上的地雷,每個長得像大號冰球的德國反坦克地雷裡面都裝了五公斤多的TNT,壓上去可夠受的。四號坦克的乘員也害怕地雷,無論什麼型號的蘇制或德制地雷都能炸壞坦克的懸掛裝置,爆炸時的衝擊波也很可怕,座位最靠近地面的駕駛員和機電員首當其衝,一旦有地雷正好在履帶下方爆炸,這兩個人就會被震得天旋地轉,一連好幾個小時站都站不穩。
二戰期間德軍常用的TMi 35反坦克地雷,中心位置受壓達180公斤,或上表面受壓達90公斤即會引爆
我們的連長似乎覺察到我們正在盤算追擊速度,並發出了立即追擊的命令。3輛坦克被派出執行追擊任務,我的坦克正是其中之一,其餘12輛還能動的坦克留在原地充當後衛。坦克駛離了阻擊陣地,一輛跟著一輛往南駛去。我們的彈藥和燃料還多得是,也不用過分擔心地雷——既然蘇軍能安全通過,那我們也不會中雷,即便還有地雷,那麼一大堆T-34也早把它們壓爆了。而且,從他們打過來到我們打回去的時間隔得並不長,他們根本沒空埋下新的地雷。
風在往我們的方向吹,蘇軍可能會施放煙霧,拖慢我們的速度,還可以躲在煙霧的另一邊等著我們慢慢過來。如果有一大股蘇聯坦克抄小道繞過我們的後衛,突然出現在主路上,那我們可歇菜了。好在這兩件事情都沒有發生。
在我們看來,連長的計劃沒什麼可指摘的——從後面追上那些潰逃的T-34,把他們一網打盡,看起來有點不太人道,但也算不上欺負人。在剛開春的爛泥地上誰都跑不快,就算T-34的履帶更寬,也沒多大幫助。我們最大的優勢就是可以用80毫米的主裝甲直接迎敵,T-34的屁股可沒有那麼厚實。不過,對方也不會甘於被從後背攻擊,保不齊哪輛坦克就會轉過來搏一搏。我們必須儘快追上他們,鎖定他們,從後面把他們挨個送走。
追了5公裡後,我們終於在一個右轉彎處看到了他們,一共11輛,而我們只有3輛。他們似乎對追兵毫無察覺,沒有留後衛,沒有人下車觀察,也沒有保持相同車距,隊列拉得很長,行軍速度緩慢,用穿甲彈在這個距離上可以輕鬆地解決他們。
我們該做的是從他們的六點鐘方位來一輪齊射,在T-34的兩個排氣管之間開出窟窿,穿甲彈會先穿過動力室,造成坦克癱瘓,要是運氣好,炙熱的彈頭還會一路穿過戰鬥室,想達到這種效果的話,就需要瞄得低一些。直接瞄著動力室蓋板下面打也不錯,這樣會擊中炮塔座圈靠下的位置,令炮塔無法轉動,不管是發動機還是炮塔被擊中了,他們都死定了。
第一輪齊射過後,沒被擊中的T-34勢必會有所警覺。第二輪齊射就必須把對方頭車或者第二輛車擊毀在公路拐彎的位置,堵住後續坦克的去路,拖慢他們的速度,這樣剩下的T-34就等著屁股開花吧。
被德軍擊毀在羅馬尼亞的T-34/85
在進行齊射的時候,我們的坦克會停下來,衝著300米開外公路拐彎處的T-34發射炮彈,在對方聽來,我們的炮聲就像遠處的炮兵在進行急速射,但每一發炮彈都命中了目標。兩輪齊射過後,4輛T-34騰起火焰。由於我們採用了交叉開火的方式,所以我們一時間搞不清楚哪輛是誰的車組幹掉的,但其中一輛應該算到我們車組頭上,也就是說到現在,我們車組已經摧毀了兩輛坦克。
就在我們準備繼續開炮時,餘下的7輛T-34紛紛把炮口轉向後方,步兵跳下坦克,圍成半圓形,好像坦克車長剛剛發現自己遭到了襲擊一樣。這些坦克沒有把正面轉過來,只是把炮塔轉到後面開火,千百年前的帕提亞騎兵也是這樣射出回馬箭的,而這一幕竟然在1944年的羅馬尼亞重演。
著名的「帕提亞回馬箭(Parthian Shot)」
我們的三輛坦克這時候還停在公路開始拐彎的位置,離那些T-34大約500米,他們的炮口超出了車體後緣,衝著我們拼命射擊,我們也用最高射速予以回應。又有一輛T-34中彈,它停止開火,拖著火焰拼命掙扎地往公路西側駛去。剩下的6輛T-34帶著步兵高速逃跑,步兵一個個都低著頭,沒有誰敢在這幾輛四號坦克面前表現出英雄氣概。
不幸的是,在對射的時候,蘇軍的一發炮彈擊中了我的坦克,打在車體稍微靠上的炮塔中心位置。雖然沒有擊穿,但留下了一道20釐米的深溝,看起來就像被用巨大的圓鑿狠狠地挖了一下,炮塔也因此卡在兩點鐘方向,主炮也不能用了。
就在那6輛T-34以電光火石之勢向雅西逃竄的時候,我們的三輛坦克也回到了先前阻擊蘇軍的地方。途中,我的坦克被放在隊列中央,前面和後面的坦克分別把炮口衝向前方和後方,一路保持警戒。
我們在阻擊陣地與連長還有其餘12輛坦克碰頭,他們分散在公路兩側170米的範圍內,分別緊盯著南北兩個方向進行防衛。乘員用從附近小樹林裡拖來的樹枝把坦克蓋起來,周圍的伐木小道給他們提供了便利。經過偽裝的坦克停在樹下,從遠處看很難一眼出來究竟是什麼東西。
蘇軍前鋒之後可能還跟著增援部隊,而前鋒留下的坦克殘骸還會燒很久,這無疑會暴露我們的位置,他們知道敲掉了13輛T-34的傢伙們就在公路上面。就在我們歸隊30分鐘後,蘇軍開始動用120mm迫擊炮對我們猛轟。我們知道迫擊炮彈從何方襲來,但四號坦克間接開火能力不強,根本打不到它們,這種武器真是太下作了,沒準附近就有一支蘇軍偵察隊正一邊引導炮火,一邊看我們挨炸呢。
蘇軍裝備的PM38 120mm重型迫擊炮,仿製自法國的類似產品,德國也曾經大批仿製生產
四號坦克炮塔後的動力室上蓋非常脆弱。薄鋼板做成的儲物箱提供不了任何防護,而動力室上蓋有兩個通風格柵,左邊的用來出氣,右邊的用來進氣,這兩個通氣口就像兩塊寫著「歡迎」的擦腳墊,尺寸也和擦腳墊也差不多。這比阿喀琉斯的腳後跟還糟糕,而在此處存放油桶油罐簡直像是死亡詛咒。在丟出幾十發迫擊炮彈之後,蘇軍暫時停火,似乎是等著我們放棄陣地。這些炮彈全都在碰到樹冠的時候炸開了,鋒利的彈片潑灑在坦克上,對乘員倒是構不成什麼威脅,但如果崩到通風格柵裡可就糟糕了……
四號坦克動力室蓋板上面的兩個通風格柵,一開始只有專門製造的熱帶型車輛有這項配置,後來普及到全系列
我們的連長是個明白人,他認為與其在這裡挨炸,還不如主動出擊,來次奇襲,遂在11:15下令出擊。這麼大的動靜勢必會把蘇軍的注意力完全吸引過來,在出擊之前,連長要求我們把我們那輛沒法開炮的坦克炸毀,然後步行撤離,讓這麼一輛殘廢坦克參加行動會拖累大家。
我們只取下了炮塔裡的MG34同軸機槍,還有裝了600發子彈的彈帶,車裡還有兩千多發機槍子彈,但我們實在是拿不走了。儲物箱已經被迫擊炮炸毀了,裡面的東西也都沒法看了。我們把炮長座位下面的自毀裝置拿了出來,裡面有一公斤炸藥,作為炮長,我啟動了上面的90秒定時起爆裝置,扮演了劊子手的角色。車裡的炮彈也被一併引爆,忠誠服役的坦克被炸得四分五裂,炮塔都飛了出去,它的結局實在是太可惜了。
我們遠離公路,順著鐵道走到古拉胡莫盧伊(Gura Humorului),然後繼續往喀爾巴阡山的方向走。我們途中仍然還能聽到坦克炮聲,連裡另外14個車組的戰友保護了我們,讓我們沒有落入蘇軍之手。我後來多方打聽,但始終沒有搞清楚當天參加戰鬥的70人都下落如何。
從4月下旬到8月20日,德軍在羅馬尼亞東部邊界的防線一直相對穩定,直到蘇聯對東南歐的軸心國發動總攻。那時,第7裝甲師已經不在那裡了,我們已經在7月份被調往立陶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