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骨格清奇、剛直不阿,而茶質樸淡泊、清白可人,故歷代文人愛竹也愛茶,且常常茶竹並稱。
唐人認為茶種「陽崖陰嶺各不同,未若竹下莓苔地",竹間茶最佳。聯云:「山間竹裡人家,清香嫩蕊黃芽。"又有聯云:「莫幹清涼世界,竹蔭十裡香茶。"「春自山中採,香宜竹裡煎。」竹裡茶是否真的品質超群呢?實在尋不出多少科學依據,其實是文化人主觀世界的外化,心內理念的物化。愛竹及茶,愛茶及竹,竹香茶亦香,竹高潔茶亦高潔,人與茶、竹結友,可與之作心靈的交流。觀其竹,品其茶,心中的浩然正氣便有了寄託。
唐代詩人姚合「竹裡延清友,迎風坐夕陽"(《品茗詩》)。「清友"是茶的別稱。竹裡品茶並陶醉於美好的大自然之中,古人視此為雅事,稱之為「林下之風"。
宋人亦喜歡竹裡煎茶,北宋詩人王令(1032——1059),字領美,廣陵(今揚州)人。他與王安石是「兩挑擔"(二人之妻是姐妹關係,姓吳)。其《謝張和仲惠寶雲茶》詩云:
故人有意真憐我,靈荈封題寄蓽門。
與療文園消渴病,還招楚客獨醒魂。
烹來似帶吳雲腳,摘處應無穀雨痕。
果肯同賞竹林下,寒泉猶有惠山存。
詩人獲得了張和仲贈送的寶雲茶,其茶採於穀雨前,葉嫩,可煎出濃濃的茶湯,便邀朋友作林下之遊,在竹裡煎茶,並聲言他存有惠山泉水。
宋代理學家朱熹愛茶也愛竹,有詩云:「客來莫嫌茶當酒,山居偏與竹為鄰。"他發現竹子長勢迅捷,欲悟其奧妙,便「靜觀守竹",將竹與哲學聯繫在一起。古代茶人多如朱熹,凡事喜歡琢磨,琢磨就是「靜"而後「悟",「守竹"如此,「品茗"也是如此。
明末清初的文學家張岱(1597——1679),號陶庵,浙江山陰(今紹興)人。在《鬥茶檄》中說:「七家常事,不管柴米油鹽醬醋,一日何可少此,子猶竹庶可齊名。"他認為茶、竹可齊名並稱。《茶疏》中載「明窗淨几,輕陰微雨,茂林修竹,清幽寺觀」。
明代詩人陸容《送茶》云:
江南風致說僧家,
石上清香竹裡茶。
法藏明僧知更好,
香菸茶暈滿袈裟。
這首詩讚揚僧家茶事最具「江南風致」,「風致」何在?不外乎是「竹裡煎茶」。
清人鄭板橋(1693—1765),名燮,板橋為其號。江蘇興化人,清代著名書畫家、文學家。板橋畫竹與品茗同樣聞名,他作一妙聯云:掃來竹葉烹茶葉;劈碎松根煮菜根。
另有畫題詩云:
不風不雨正晴和,翠竹亭亭好節柯。
最愛晚涼佳客至,一壺新茗泡松蘿。
幾枝新葉蕭蕭竹,數筆橫皴淡淡山。
正好清明連穀雨,一杯香茗坐起間。
《題畫》一文中云:
茅屋一間,新篁數竿,雪白紙窗,微浸綠色。此時,獨坐其中,一盞雨前茶,一方端硯石,一張宣州紙,幾筆折枝花。朋友來至,風聲竹響,愈喧愈靜。
清代大文學家曹雪芹(?——1763,一作1764),名沾,雪芹為其號。他在《紅樓夢》一書中多次茶、竹並稱,如該書第十七回《題大觀園諸景對額》中,賈寶玉給「千百竿竹掩映」的瀟湘館題聯是: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生涼。
這些翠竹如林黛玉題詩所云「竿竿青欲滴,個個綠生涼」。竹裡煎茶連茶煙也帶綠意和涼意。
諸如竹林種茶、竹裡煎茶,讓竹子在其中充當角色,除了表達古代士子對「茶品"、「人品"的追求外,從審美上講是體現「以淡為宗"的旨趣。竹葉入藥稱「淡竹葉",其味甘淡;竹子簡而力,入畫疏疏落落,便於「計黑當白"。中唐之後,禪宗興起,文士在茶與竹中獲得禪趣。特別是明代引禪入畫,「淡泊"成了藝術追求的最高境界,而畫竹品茶、竹裡煎茶最便於文人體悟這種藝術境界。
清代文人愛竹大約還有一個原由:明亡於清,滿人入主中原,遭到了許多文人學士的堅決反抗,或舉兵反清復明,或歸隱山林採取不合作的態度。清初的統治者,一方面加快滿族漢化的過程,另一方面對不屈服的士子採取懷柔政策。當時的士子們,既覺復明無望,臣服又不甘心,基於對大明王朝的「戀母情結"使然,關於「氣節"的說法普遍見於文士的詩文和言談中。當他們拖著豬尾巴似的長辮子沉醉於畫竹、寫竹或竹裡煎茶時,不正是那已淡忘的「氣節觀"的曲折反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