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天之後,熱內西奧再戰卡納瓦羅。
444天之後,國安與恆大這十年間的第23戰。
熱內西奧去年來到北京的正式首秀就是面對卡納瓦羅的恆大,但那場比賽熱帥在主場工體1-3潰敗,被老卡甩開7分的同時,確定了屈居亞軍的結局。
昨夜,少休息一天的國安在聯賽後期就已經逐漸棄用阿蘭、同時也在阿蘭必須迴避的情況下,0比0戰平場上充斥5位不會說中國話的球員的、強大的恆大。
回顧國安與恆大長達十年的恩怨鬥爭,可以清晰地以中信時代與中赫時代劃分為兩部涇渭分明的楚漢異史。
這十年,國安與恆大勾勒了兩幅完全不同的思維導圖,取得的結果大相逕庭,但是評論亦有千面。
1.
在中信時代,國安和恆大是兩種價值觀、兩種建隊思路、兩種意識形態的對壘;而到了中赫時代,兩隊事實上趨近於同儕,直至2020年阿蘭的租借交易,徹底磨平了「奧巴梅揚事件」造成的空前不悅。
在資本的階級同僚立場上,中赫和恆大,由對立走向曖昧。
2010賽季,恆大成為中國足壇橫空出世的超級土豪,不過當時尚在次級別聯賽,未威脅到國安的江湖地位。
但是當2011賽季恆大以凱澤斯勞滕的姿態、攜華麗麗的中超開幕式駕臨頂級聯賽,這支許家軍便迅速成為以國安、魯能、申花為首的傳統豪門的「眼中釘、肉中刺」。
賽季之前,備戰中超首季的許老闆大肆高薪挖國腳,當時的楊昊是自由身,而國安俱樂部國內球員的頂薪不超過100萬元人民幣,工資水平在中超一直只是中遊——於是,恆大給楊昊開出了年薪200萬人民幣的支票。
加上承諾了超高的贏球獎,楊昊選擇加盟恆大。
羅寧執掌作為國企俱樂部的國安多年,第一次遇到中信集團的球員被遙遠的廣州的一個房地產商挖角的情況,那時的他需要花一些時間才能消化。
「什麼才叫豪門呢?這個問題以前已經討論過很多年了。投入少就不是豪門嗎?你能說阿森納花錢少就不是豪門嗎?」、「別搞了三五年動靜挺大的,然後就消失了,不搞了,難道這樣球迷就能快樂嗎?」、「比什麼都別和中信國安比有錢,恆大再有錢也只是我們的冰山一角。」
伴著羅總的驚世話語,2011賽季這對老豪門vs新貴族的2次交手全部打成平局。
比賽中,徐雲龍受傷倒地,還與進場的擔架員發生了衝突,這種衝突情節非常罕見——作為老國安人,同破門而入的「野蠻人」的較量,北京城內的氣氛可謂劍拔弩張。
國安在比賽裡曾兩度領先,但鬼魅的穆裡奇助恆大兩度扳平,最後的扳平球是門前捅射。球入網後,楊智痛苦倒地示意穆裡奇在射門的時候犯規了,裁判沒有理會。
在工體的比賽,楊昊還遇到了國安球迷的噓聲,狀態全無,中場休息就被李章洙——前國安主帥——匆匆換下。
2.
第二年,2012賽季初,還剩一年合同的楊智竟然也被許老闆看中,這在當時轟動了京城。
楊智本是廣州人,回廣州拿高薪按道理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他那年冬天踢省港杯受傷了,傷停幾個月,最終轉會無疾而終。
這時的國安已經被迫接受金元衝擊所帶來的現實改變,不得不用漲薪的方式留住球員,此前較低的國企作風的工資結構終於開始調整。
但是讓所有北京人想不到的是,半年之後,他們的「皇子」黃博文從韓國全北現代,加盟了廣州恆大。
工體擁躉們徹底「炸了」。
2012賽季,兩隊各取1勝1負,但御林軍的勝利是恆大提前奪冠後做客無欲無求所得。
國安漸漸力不從心。
2013賽季,黃博文隨恆大回到工體,賽後他執意繞場致謝球迷,迎來了眼淚與可樂齊飛。
那個賽季,雙方在中超和足協杯4次交手,恆大3勝1平保持不敗——同時,他們還拿下了亮瞎國人眼的亞冠獎盃。
痛定思痛,國安在沉浮中等待機會。
3.
時間來到2014年,那是國安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迎來改變收效、和恆大全力爭冠的賽季。
那一年國安俱樂部的投入仍然要遠遠低於恆大,但劉永灼引援效果不佳,裡皮治下疲態明顯且陷入嚴重的任人唯親、「兒子經紀小圈子」等泥潭。
倒數第2輪,國安在天河體育場1-0絕殺恆大,邵佳一的任意球將爭冠懸念拖到末輪,這是京粵大戰中對於國安來說最經典的一場對決,至今仍然讓北京球迷迷戀於記憶。
賽前,羅寧走進更衣室裡給球隊做動員,說你們進了球場抬頭看,看到兩個什麼字?中信!
天體北門外正是中信大廈,曾經的廣州第一高樓。
那場比賽,或者說那個賽季最大的心理能量在於:它證明了在一個非理性的燒錢時代裡,國安依然可以按照偏傳統的風格與龐然大物一般的新貴死磕。
就邵佳一的那一腳圓月彎刀,以及賽後馬季奇朝著客隊國安球迷區嘶吼著慶祝而言,國安守住了陣線,也守住了尊嚴。
對於坐擁中國第一高樓的中信集團來說,足球更多是服務首都人民的公益事業,大肆燒錢以謀求廣告效應,這不是支配國有資產的正確行徑,更沒有必要。
但是對於恆大和許老闆,足球則是不折不扣的工具、通道、跳板、臺階。
為了向上爬,許老闆經營足球遠比中信集團更加用力、更加不擇手段。
2014賽季結束,羅寧在北京臺直抒胸臆:
「在我心目中,不管是比賽的過程還是成績,我們是硬梆梆的,自己打出來的。那如果說有其它的因素使我們不能拿冠軍,那它就是我心目中的冠軍,沒加冕而已嘛。那要像那樣拿冠軍,那冠軍我都不一定要。那要它有什麼意思啊?要我也道個歉,對不起啊,那個隊我真是對不起你們,本來這球該輸的怎麼贏了呢?所以這冠軍拿的不太適合,要我我肯定這麼說。一場球咱就算了,你來回這麼弄,這個不公平啊!」
可是從北京球迷的立場,自2015年中超燒錢的大門已然阻擋不住、即將完完全全被撞開時,工體陷入了思考。
2015賽季最後一輪,國安主場0比2完敗恆大,目送自己最瞧不上在自己的地盤完成不可思議的中超五連冠,心愛的國安卻因為最後的兩連敗失去了亞冠參賽資格。
首都的球迷們在最後一個主場比賽時,於看臺上拉起了怒火中夾雜著失望的橫幅:「我們不要一個只會吹xx的俱樂部。」
4.
終於,國安變天了。
在資本大行其道的時代裡,一切也都是資本說了算。
2016年1月,國安與樂視體育籤訂戰略合作協議,樂視承諾兩年內以20億元獲得國安50%股權。
但雙方的合作在賽季中期即宣告破裂——樂視方面的資金鍊出現了問題。
那個賽季樂視體育竟然還在國安0比3不敵恆大的賽後,製作海報時把郜林作為主角……這引發國安球迷強烈不滿。
然而樂視惡一位編輯在接受採訪時則輕飄飄地回應:「不能說贊助了國安,樂視體育就變成BTV吧~」
這就是冰冷的資本。
最後,房地產商中赫集團突然殺出,在馬雲因為涉嫌關聯而被足協叫停「螞蟻金服收購國安」後,以64%的控股比例成為國安的新老闆。
羅寧如釋重負:「我們作為負責任的企業,也算是有一個交待。我們國企在很多方面沒法跟私企比,尤其是這種高度市場化的職業足球,國企有時候會不適應,所以我們也一直在想辦法對股權進行改革。能這麼快達成改變合作,也是各方面努力促成的。以前我們(國安)是國企,現在則是民營企業家進入運營,也符合現在足球市場的規律。」
2017賽季,中赫為北京球迷請來了德國名帥施密特,其走馬上任後的第一場比賽就是迎戰恆大。
出乎大多數媒體和球迷的預料,施密特攜索裡亞諾2-0乾脆利落地擊敗恆大,這是御林軍首次面對恆大以2球優勢取勝。
那一夜,幾乎是近年來國安球迷在家鄉最幸福的夜晚,勝過一年後在電視機前目睹捧起足協杯。
如果加上上賽季在客場1-0擊敗恆大,施密特是歷任國安主帥中唯一一名2次戰勝恆大的教頭,這不得不說是一焚結結實實的榮譽。
5.
到了2018賽季,受潤於資本抬升的國安開始真正進入爭冠集團,老總周金輝也決定大幹一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恆大在轉會市場上正面剛——國安俱樂部說他們談好了加彭神鋒奧巴梅楊,但恆大卻中途殺出抬價。
雙方的恩怨升級,整個輿論場被綠色和紅色淹沒,雙方球迷吵得不可開交。
在中國足協發布公告表示要對「引援抬價」這一傳聞進行調查後,恆大搶先發了所謂的「闢謠公告」,隨後又發一條公告,表示「不再從國外高價引援,要把重心轉向青訓,要向全華班挺近。」
這可以稱得上是恆大玩足球以來第一次低頭。
由此,2018賽季恆大外援陣容沒能加強,只是從泰達引進了一個平庸的後腰古德利,聯賽上半段在積分上被上海上港落下了5分。
最終,上港斬落聯賽冠軍,國安拿下足協杯冠軍——恆大分外失意的同時,也宣告中國足壇進入了三足鼎立的狀態。
那一年的4月22日,國安恆大在工體交手,湧進56211名球迷現場觀戰,刷新了25年來工體上座率紀錄——「國家德比」的稱謂逐漸被輿論所接受。
6.
到了2019年,時局再生巨變,恆大又一次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前有韋世豪、高準翼、劉奕鳴、張修維、何超、唐詩、楊立瑜、鄧涵文全數籠絡,後有俄羅斯世界盃前就與中國足協有過接觸、並真的在中國杯上完成掛帥的卡納瓦羅——再加上夏天冒天下之大不韙完成的無血緣歸化桑巴軍團……
在劍指2022年卡達世界盃的高層揮旗下,「恆大國家隊」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勢力,正式宣告實現。
如果再算上聯賽中期的裡皮復闢,恆大對中國足球的隻手遮天已經讓國安、上港的「奪冠夢想」成了笑話。
6月的集訓,張琳芃、韋世豪紛紛「因傷告假」,國安創造隊史國腳人數之最的同時,也在為國出戰、被裡皮調遣的筋疲力盡中,目睹了僅僅3天後即全員健康、活蹦亂跳的恆大,在八萬人體育場挑落上港。
爭冠的結局,已經定了。
就像黃博文那時懟國安球迷的那句「別操心我的事了,想想你們最牛的隊怎麼奪冠吧」一樣,形勢翻覆,令人失語。
兩個月後,8月11日的工體,熱內西奧的首秀。
當時的那場對決,被認為是「6分戰役」,國安從賽季之初領先8分到被恆大實現了4分優勢的反超……只有在主場拿下恆大、實現史上首次雙殺對手,國安才能保留奪冠的希望。
在保利尼奧進球後,張玉寧雖迅速扳平,但下半場短短7分鐘之內艾克森和楊立瑜的進球就讓比賽死亡。
那一夜的京粵大戰格外悲壯,國安球迷砸出看臺的水瓶讓人無奈。
面子和裡子、乃至道德的制高點,都是屬於掌握權力的人的。
在權力制定的規則裡,憤怒的人成為了粗鄙又庸俗的螻蟻,在筆挺著西裝革履、觥籌交錯之間淪為塵土、淪為供權力談笑和輕佻降罪的「loser」。
23次相遇,國安對恆大的戰績只有慘澹的4勝8平11負,勝率僅18%。2次足協杯相遇,國安4次被逐,這確是現實的尷尬。
從格局的演變來看,本賽季阿蘭的由紅變綠,讓此前堅決抵制無血緣歸化的國安球迷陣營發生了分裂,這股分裂比當年對待「如何評價羅寧」這個問題,還要交鋒激烈。
同時,就像球迷劍拔弩張、而高層曖昧不清的蘇寧與綠地一樣,中赫和恆大在事實上也已經建立了合作通道,這完全不以綠色或紅色的看臺意見為轉移。
十年鬥爭,不論是價值觀、意識形態的碰撞,還是資本硬剛之下的同流角力,國安和恆大的故事仍然很難用一兩句評價去定義。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雙方依舊「誰也瞧不上誰」。
11月2日,靜候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