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芳華
王素娜
軍旅生涯,我生命旅程中最驕傲的歲月,被深深地珍藏在記憶的深處。看似塵封,卻每逢重要的節日來臨之時在心裡掀起層層漣漪。她讓思緒顫動,她讓感情迸發,她讓光輝的歲月如一幅美麗的畫卷在眼前徐徐展開。
我從軍服役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醫院的前身是1951年由東北軍區組建的陸軍第十醫院。1957年整編改番號為五四三醫院。1959年3月醫院進藏,1961年3月改番號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醫院。1983年11月與陸軍第九醫院合併,改番號為陸軍第四十一醫院。軍改後現改番號為陸軍九五四醫院。
醫院有著光榮的歷史和傳統。建院初期即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進藏後參加了1959年平息西藏的武裝叛亂和1962年的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
1972年5月30日由周恩來總理親自批示的修建「格爾木至拉薩輸油管線工程」的任務下達後,醫院奉命全程參加了這個被稱「五三零工程」的醫療保障收治工作。
第三野戰醫院長期擔任西藏軍區的戰備值班任務,具有特殊性和機動性。醫院各所經常分散在外,根據不同的任務執行各項醫療收治工作。很長一段時間拉薩白定都只是醫院留守處,而三個所則分布在亞東,納赤臺(後到當雄),沱沱河。那時醫院各所之間的距離從南到北幾千公裡跨度極大。其中的雪山草原,江河湖泊,海拔高低的巨大落差,植被的茂盛與荒蕪,這是任何一個醫院都不具有的。戰友們常開玩笑的說:「我們醫院是世界上面積跨度最大,距離最長的醫院」。
醫院一所於1969年11月執行中央軍委下達的一號命令,駐紮在喜馬拉雅山南麓拉薩至亞東的204省道約298公裡處。這是上司馬到下司馬之間半山腰的一塊平地,上下都是盤山公路。初期的營房和病房是單帳篷,還有用石頭搭建的簡易房屋。駐地周邊都是四通八達的灌木叢。
剛到亞東時正逢冬季,戰友們住的是單帳篷。一床褥子,一床四斤的軍被加上皮大衣就是他們的全部臥具。亞東的冬天夜晚寒冷,早上起床時每個人的被頭都會因為夜晚呼出的熱氣而結冰,大衣和被子上則是一層白霜。半夜查房和交接班時,也經常要手挽著手的在積雪中艱難的行走。後來經過戰友們的努力,動手參與搭建了活動房子,住宿條件才得到了些許改善。
七十年代初的中錫邊境都會有戰友們的身影,他們經常要到乃堆拉山口給一線部隊巡診看病。戰友們在戰壕裡必須是全副武裝,要戴好風鏡和口罩,以防止鐵絲網對面的印度兵發現有女兵到邊防最前沿來了。(中錫邊境當時是由印度軍人巡邏和站崗。)
1971年12月,中國軍隊為聲援巴基斯坦反對當時的東巴基斯坦(現在的孟加拉國)獨立,舉行了代號為「1210」的佯攻計劃。一級戰備命令下達後,一所是位於該計劃最前沿的醫院。一旦戰鬥打響,前線傷員的搶救轉運工作都會由戰友們去完成。當時所有的戰友都熱血沸騰紛紛寫請戰書,要求衝向血與火的前線,他們甚至都寫好了遺書。
亞東溝氣候溼潤植被茂盛,滿山的原始森林和低矮的灌木叢青翠欲滴。五六月份的時候,山花,杜鵑花開的漫山遍野,奼紫嫣紅。
聽戰友們講山上常有動物活動,狗熊就曾經下山到所裡的豬圈拖過豬。剛到亞東時條件簡陋,護士值班室的對面就是停屍房。可能是源於動物的靈敏嗅覺,每當聽到山上的狐狸叫和院子裡的狗哭,上班的人就會很警惕,因為可能要死人了,新兵也會因此而害怕的哭泣。
駐地環境複雜,營區周圍都是一人多高的雜亂灌木叢。臨近中錫邊境,又與亞東烈士陵園為鄰。戰友們值夜班時常常是一手提著馬燈,一手拿著手槍來壯膽。(因為是野戰醫院,幹部均配發手槍。)
亞東河水流湍急,喧囂的流水聲會讓初來乍到的人難以入眠。所裡的洗衣房就在河邊,戰友們經常在河水裡洗衣被和敷料。冬天,觸摸到流下來的雪水會感到透骨奇寒。夏天卻可以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吹口琴唱歌,享受休息時光的歡樂。愜意有時會被突如其來的冰雹破壞,但是躲在臉盆下的她們依然開心快樂。
有次雪後出公差上山砍竹子,漫山遍野白茫茫的一片,蘭蘭和鋒兒在大山裡迷路了。當時雪很厚,踩下去咕吱作響。她們感到山溝越來越深越來越陡,四周寂靜無聲。為了儘快脫險,她們互相拉扯著攀藤攬葛,爬上了一塊塊巖石和陡坡,終於在筋疲力盡天快黑時脫險。
那時候條件艱苦,生活單調,半個月來一次的郵車就是戰友們心心念念和望眼欲穿的期盼。每當郵車還在半山腰時,大家就開始歡呼雀躍,紛紛湧入通信員的宿舍,都想在第一時間看到盼望已久的家書和感受到遠方親人的溫暖。
醫院院部和二所、三所於1973年2月接總後勤部命令前往青海納赤臺和沱沱河,配屬「五三零」工程指揮部執行「格拉輸油管線工程」的醫療保障任務。並於1976年11月圓滿的完成了任務,受到了總後勤部的表彰。
原納赤臺兵站的舊營房像農村養鴨子的棚子,被我們戲稱是「鴨鴨棚」。這簡陋的鴨鴨棚就是我們的病房和宿舍。
青海的冬天特別冷,病房和宿舍都要取暖,取暖用的煤磚需要我們自己去打好曬乾。和好的溼煤鏟到模子裡,一塊有七、八斤重。女兵們沒有力氣,需兩人配合才能把模子裡的煤翻扣出來。完成任務後,胳膊會疼得好多天抬不起來。
冬天夥房門前的井口結滿了厚厚的冰,穿著大頭鞋在上面都打滑。我們每次去打水都膽戰心驚,生怕自己會滑到井裡去了。
照片下方是鴨鴨棚病房,稍遠處是154團下山過冬的帳篷營房
納赤臺有股泉水,現在叫「崑崙聖泉」。一大一小的兩個泉水終年不會結冰,而且泉水不管怎麼翻騰噴湧,水都不會溢出井臺。當地公路養護段的工人把小泉眼當冰箱,肉泡在裡面可以不變質。這股泉水是當年我們和養護段工人依賴的生活用水。
隨著施工進度的前移,院部和二所於1974年7月奉命從青海納赤臺調駐西藏當雄。汽車19團來了一個連幫我們搬家,有40多輛車的車隊像一條長龍奔馳在青藏線上很是壯觀。
我們新的駐地當雄,醫院的百十號人就單獨駐紮在遠離縣城和其它部隊八公裡的地方。這是西藏的第一個機場——當雄機場舊址。因為後來又修建了拉薩貢嘎機場,它那時已經荒廢了。舊機場四周空曠,極目遠眺都是荒蕪的草原。
當雄的海拔高度4306公尺,氣候惡劣,條件艱苦。剛去的時候,我們生活用水都是拉著汽油桶改裝的小水車到旁邊的一條小河裡取水。夏天能拉回來一車水,冬天只能拉回來一車冰。後來條件改善了一些,汽車團的送水車隔幾天就會給我們送一次水。我們都用汽油桶當儲水的容器,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我們返回拉薩。
當雄因為海拔的高度,冬天的風特別凜冽。在我們搬去之前,機場房子的房頂基本上都被大風颳走了。我們值夜班查房交班,不互相拉扯著,大風會把你刮的找不著北,進不了門。
每天晚上十點半醫院會準時停電,這時就只有那盞小馬燈和一爐牛糞火陪伴我們聽著窗外呼嘯的狂風,渡過漫漫的長夜。
我們聽空軍場站的兵講,我們後面的山上有狗熊,山後面納木錯的湖心島上還有土匪和空投的特務。上夜班時,男兵怕狗熊出現,女兵怕土匪襲擊。所以我們也和一所的戰友一樣,要帶上手槍壯膽,而且子彈都是上了膛的。
七十年代物資和娛樂生活都比較匱乏,戰友們也會尋找許多樂趣來豐富自己的業餘生活。
女兵們會趁屋裡的光線不好,悄悄的在炒的黑豌豆裡加兩個羊糞蛋捉弄男兵。男兵是看也不看就一把扔進嘴裡,吃後的狼狽樣把大家笑的肚子疼。
因為周邊都是草原,夏季下雨後,跑道兩邊的草叢裡長有不少蘑菇。我們靠眼力和運氣也會有不少的收穫。淳樸的藏族老百姓經常把他們在牛羊圈裡撿的蘑菇給我們,同時也把自己做的酸奶賣給我們。那酸奶上面有一層黃黃的奶油,還有少許的牛毛,是真正的純天然。
納木錯的湖心島上到底有沒有空投的特務不知道,但是納木錯湖裡有魚卻是千真萬確的。李所長帶著男兵們去了納木錯打(應該是撈)回了解放牌卡車半車廂的魚。他們說魚太多了,湖邊上的小河叉兩邊用石頭一堵,魚就可以用盆子去舀。男兵去撈魚,我們就在食堂前面剮魚。只要聽到一聲尖叫,保證是在劃開的魚腹裡發現了還在扭動的鐵絲蟲。
醫院三所根據施工部隊的需要,他們要在海拔4533公尺的沱沱河完成醫療保障工作。因為海拔高空氣稀薄氣侯惡劣,三所戰友的工作和生活環境是非常艱苦的。但他們卻在一片荒地上搭建了幾十頂棉帳篷,建成了被譽為海拔最高的帳篷醫院,圓滿的完成了施工部隊的醫療收治工作。
沱沱河地區氣候幹寒,多風少雨天氣多變。發源于格拉丹東雪山西側姜根迪如雪山冰川的沱沱河,河水特別的冷而且是是硬水。水裡含有大量的鈣、鎂離子,洗東西時肥皂根本打不出泡沫,會變成像豆腐渣一樣的東西了。三所戰友們的生活用水要到一公裡以外的水井去拉水,有時候還需要破冰取水。因為是硬水不能配製臨床需要的液體,他們經常都要往返600多公裡,翻越海拔4767公尺的崑崙山口,到納赤臺配製好了液體再運回沱沱河。
沱沱河地區終年低溫,保證每個帳篷病房裡的保暖也是戰友們的日常工作之一。他們除了要打好大量的煤磚備用,還經常要到野外去撿回很多幹牛糞,以保證幾十個帳篷的爐火不熄滅。
在高海拔的沱沱河,三所的戰友還多次進行過軍地藍球友誼賽。只是球場上的奔跑會使他們更加嚴重缺氧,每個人臉色的都像紫茄子一樣。
醫院的三個所長期分別在不同的地方執行著同樣的任務。同樣的救死扶傷,同樣的特別能吃苦,同樣的特別能忍耐,同樣的特別能戰鬥。
無論在什麼地方,什麼環境條件下,戰友們總是奮戰在救治一線,奉獻著他們的青春和熱血。只要有病人需要搶救,戰友們無論是否在值班,不論是在哪個科室,都會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一所高副所長曾經在其他醫護人員的配合下,一晚上做了近十臺清創縫合手術。每當搶救病人急需輸血時,戰友們總是毫不猶豫的站在最前面。阿嬌和小平這些女兵是巾幗不讓鬚眉,她們都獻出過自己寶貴的鮮血。
我們曾經在抗美援朝戰場、中印邊境反擊戰和平叛前線,冒著槍林彈雨,奮不顧身的搶救傷員。我們曾經在冰天雪地的藏北申扎男女混合住在單帳篷裡,年長的睡中間把男女隔開,每天早上棉帽簷上都結了冰。我們曾經在騎馬巡診一天回來後,雙腿疼的無法下馬。我們曾經住的帳篷是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一颳大風,滿床都是塵土沙子。我們曾經在寒冬臘月的一月份,乘坐在沒有篷布的解放牌大箱裡,冒著漫天大雪和狂風,一路風塵僕僕的去那曲執行任務。我們曾經有多少次奔波在氣候惡劣高寒缺氧的青藏高原,一車一人往返幾百公裡轉送危重病人。途中的那份責任,那種緊張,那個孤單至今也難以忘懷。
白駒過隙,滄海桑田,轉眼數十年過去了。時間帶走了青春,歲月改變了容顏。但永遠珍藏在心靈深處的是對軍旅歲月的那份深深地眷念。永遠難以忘懷的是在艱苦歲月裡建立的那份拳拳戰友之情。
照片裡的故事,故事裡的主人會一天天老去。隨著那漸行漸遠的歲月,慢慢的散落,遺忘……最終消失在時光深處。把她寫出來製作出來,是對青春的留念,對逝去歲月的回望,是自己心裡最難捨去的記憶。
人生最美的歲月是青春,青春最美的歲月是我們的軍旅生涯。離開部隊幾十年了,未曾忘記亞東那清澈甘甜的河水,那滿目的鬱鬱蔥蔥和怒放的山花。未曾忘記那高寒缺氧,四季穿棉襖,風吹石頭跑的青藏線。未曾忘記那我們曾經一口饅頭一嘴沙,一身泥水一身霜的艱苦歲月。未曾忘記那艱苦歲月裡最美的青春年華,最純真靚麗的笑容,最質樸純潔的友情。未曾忘記那伴隨著我們走過青春芳華的綠軍裝,未曾忘記那紅色的領章和帽徽猶如我們激情燃燒的火紅青春綻放在綠色的軍營。
如今,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醫院的番號已消失在解放軍的序列中。但是她的傳統,她的精神,她的鬥志,她的風採早已融進了獵獵的八一軍旗。她,永遠留在我們深深的記憶裡!她,永遠行進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隊列裡。
(註:本文插圖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
王素娜1970年12月入伍,先後在第三野戰醫院,四十一醫院服役。1986年轉業後,一直從事學校教育管理工作至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