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sta看天下》App專稿 陳勁松/文
10月12日，幾十名難民從宏都拉斯的汕埠市出發，不斷有難民加入，匯成一股洪流。大部分時間他們步行，一路向北，每天的行進速度平均約55公裡。11月5日，在寫這篇稿件時，第一批4000人已經到達墨西哥西南部省份維拉克魯斯。
如果他們的目的地是最近的美國德克薩斯邊境城市麥卡倫，需要行走的距離將是1200公裡，到達時間將是11月底。
如果他們採用4月份的難民路線，將目標設為加州的聖地牙哥，那麼距離將是3400公裡左右，將於2019年元旦前後到達。
無論加州還是得州，他們都將會發現，那裡不是天堂，等待他們的是上萬名全副武裝的美軍士兵。美國總統川普已經把他們定性為「侵略者」，把抵擋他們列為美國國家安全最優先的任務，優先級還在伊朗、朝鮮之上。
他們是誰？
伊迪絲·克魯茲（Edith Cruz）是宏都拉斯汕埠市人，她和自己的表弟經營一個賣玉米餅的攤子。很快他們就遇到了麻煩，當地黑幫讓他們每天上繳一半的利潤，否則就要殺死他們。10月12日，走投無路的她打開Facebook，看到了一個帖子：《去往美國，逃離貧窮》。帖子上說很多人由於國家腐敗、暴力，已經踏上北上的徵程。他們寧可冒死在路上的風險，也要在美國找到一個更好的未來。3個小時後，伊迪絲·克魯茲就打包好行李，加入徵程。
Facebook上的早期號召貼，由汕埠市一個法官所發
10月10日，這些帖子開始出現在即時通訊軟體Whatapp上，然後擴散到Instagram、Facebook和Twitter等社交平臺。這些帖子還說，宏都拉斯左翼政客Bartolo Fuentes將支付難民的路費，但Fuentes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否認了。很多像伊迪絲這樣的人並沒有理會帖子內容的真假，貧困和對美國的嚮往讓他們立刻行動起來。12日，包括伊迪絲在內的600人開始從汕埠市出發，到了13日，人數增加到1000人。很多人在做決定的時候都非常衝動，「別人一打招呼，我就收拾背包，抱著母親就走了，」宏都拉斯移民羅納德·博爾哈斯（Ronald Borjas）說。
為什麼是汕埠市？
宏都拉斯是個中美洲窮國，經濟蕭條，失業率高，毒品和黑幫泛濫，10萬居民謀殺率是85.5，美國是4.78。汕埠是宏都拉斯首都特古西加爾巴之外的第二大城市，這個城市有個美稱：「世界謀殺之都」，每十萬人的謀殺率是173。
一具屍體被帶到該市的太平間
這個城市是宏都拉斯的製造業中心，有數十個加工廠，為國外市場生產服裝，本來應該很繁華。但白天街道上很少能見到人，車輛大部分沒有車牌號碼，住宅的窗戶都是黑色的。這裡除了黑幫之外，警察也非常腐敗，他們的主業是賄賂，勒索和謀殺，本身就是最大的黑幫。2013年，當時的警察局長被控三項謀殺，但最終脫罪。當人們得不到警察的幫助時，問題就變成如何搞到更大的槍了。「撒旦本人住在聖佩德羅，」一個當地人說，「在這裡殺人就像殺雞一樣」。對這裡的年輕人來說，偷渡去美國就是終極夢想，看到帖子後，很多人穿著人字拖就出發了。
10月12日開始的難民大篷車，始於汕埠，然後像雪崩一樣地增長，向北推向美國。雖然瓜地馬拉，宏都拉斯和墨西等國迫於美國壓力，試圖阻止難民運動的發展，但毫無效果。難民們沿路得到了大量支持。所到之處，地方當局都免費提供水、食物、二手衣服、尿布和毯子。醫務人員給他們義務治療。他們常見的症狀是脫水，曬傷和腳腫脹。穿著人字拖每天走五十公裡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鞋破之後，他們就用繩子把紙板綁在腳上，走上一整天。
10月20日，大篷車隊遇到了徵途上第一個阻礙，瓜地馬拉和墨西哥的邊境橋。應美國的要求，墨西哥派警察封鎖了橋梁。從早上開始，難民們一直在橋上與警察對峙。到中午時分，有人開始跳水遊過河，其他人開始衝擊柵欄。墨西哥警察退縮了，難民們洪水一般湧過橋去，進入墨西哥境內，慶祝的喇叭聲響徹天空。
22日，他們抵達墨西哥第一座城市Huixtla。鎮上的官員將他們帶到了當地的體育中心，這裡存儲了瓶裝水、成千上萬的三明治，以及醫生。神父們也趕過來，他們帶來了義大利麵和米飯，很多人跪在神父旁邊開始祈禱。
這時候，第二批大篷車車隊開始在宏都拉斯和瓜地馬拉邊境形成，一共2500人，他們在21日進入到瓜地馬拉東部的Chiquimula市。第三批難民車隊在10月28日從薩爾瓦多首都薩爾瓦多市出發，大約1500人。他們得到了薩爾瓦多政府的贊助，每個人都拿到了一份官方指南，上面有地圖，標明了過境地點，沿途的食品倉庫和醫療站。10月30日，這些人進入到墨西哥境內。到截稿時，三批難民車隊的總數在八千到一萬二千人之間。
難民潮的歷史
中美洲人（瓜地馬拉、薩爾瓦多、貝里斯、宏都拉斯、尼加拉瓜、哥斯大黎加和巴拿馬）移民美國，在幾十年來發展非常迅速。自1970年以來，來自中美洲（合法和非法）的移民人數增長了28倍，從11.8萬人增加到2018年的近330萬人 ，是美國整體移民人口增長速度的6倍。2018年，87％的中美洲移民來自三個國家 —— 薩爾瓦多、瓜地馬拉和宏都拉斯，這3個國家被稱為北三角。這個區域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區域之一。
這三個國家之所以破敗，也是戰爭的遺產。在薩爾瓦多，政府和左翼遊擊隊的戰爭（1972-1992）造成七萬五千死亡，瓜地馬拉的內戰（1960-1996）中死亡平民高達二十萬。宏都拉斯沒有發生過內戰，但也受到鄰國戰爭的溢出影響。
戰爭結果後，大批覆原的士兵帶著武器，演變成黑幫。MS-13和M-18是北三角最大的幫派，成員多達八萬五千名，兩者都起源於洛杉磯。20世紀60年代，墨西哥青年成立了M-18，1980年，薩瓦爾多難民組成了MS-13。他們都是跨國的犯罪販毒集團。僅僅美國，就有一萬名MS-13成員。北三角國家的警察在這兩大黑幫面前幾乎無所作為，普通人最好的出路就是遠走高飛。
大篷車隊並不是第一次出現，而是已經存在了多年。早在2010年，就有了一些小規模的難民車隊，當時並沒有得到媒體的關注。2017年4月9日，一個200人的大篷車隊從墨西哥南部邊境城市Tapachula出發，5月8日，抵達聖地牙哥對面的墨西哥城市蒂華納，到達時只有78人，其中很多人死於幫派火併。由於死人過多，這個大篷車隊引起了美國媒體的關注。
2018年3月25日，約700名移民，其中80%來自宏都拉斯，依舊從Tapachula出發，到4月1日，這個大篷車隊發展到1200人。4月29日，車隊抵達蒂華納。其中150人向美國移民官員尋求庇護，美國官員最終允許約50位女兒童入境。這個車隊引發了川普的關注，發推特表示一定要阻止。從此，大篷車隊進入了他的視線。
上圖是蒂華納的美墨邊境牆，川普長城的一部分。牆的一邊是蒂華納的難民，另一邊則是美國氣候最好的城市聖地牙哥海灘。蒂華納是一個沿河而建的城市，電力全部來自美國，墨西哥農村的貧困人口為該城市注入了巨額資金和人力資源。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之前，蒂華納和聖地牙哥之間都沒有任何阻隔，兩國公民可以隨意越界，賣東西和購物。80年代，美國在邊界上建了一條簡易圍欄，不過很容易被推開。墨西哥人沿著圍欄擺攤，覺得地方不夠就把圍欄推開，讓自己的攤子佔據美國領土繼續開張，美國巡邏人員下午再推回來。正因為如此，到達蒂華納就等於到了美國的傳說才流傳開來，這也是大篷車隊寧可繞遠2000公裡也要到此的原因。不過川普上任以來，邊境牆以及邊境檢查已經大大加強，在蒂華納非法越境幾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任務。
蒂華納邊境牆近景
面對新邊境牆，這些人幾乎不可能非法入境。等待他們的是移民官的審查。從歷史數據來看，只有不到10%的人能獲得庇護申請，而這些難民中，有能力提出庇護申請的人也寥寥無幾。所以即使一萬二千人全部到達，對美國也談不上什麼考驗。那為什麼川普要如臨大敵，高喊入侵呢？
忠實愛國者行動
10月16日，移民大篷車隊出發4天後，川普首次做出了反應。他發推文警告宏都拉斯、瓜地馬拉和薩爾瓦多的政府，不要資助難民非法進入美國。
10月26日，美國國防部批准在美國南部邊境派駐部隊，以協助邊境巡邏隊。
10月27日，得州民兵組織聲稱準備前往邊界，他們將自帶槍枝和防彈背心去保家衛國。
10月29日，美國大幅增加了邊境巡邏資源，派遣超過1000名特工到達南部邊境，其中大部分人都具有抗擊暴亂的戰術經驗。另外，得州和加州的邊境巡邏隊還臨時配備了黑鷹飛機和其他裝備。
10月31日，美國國防部表示，將派駐7000士兵部署在南部邊境，總部設在德克薩斯，亞利桑那和加州。部隊分別來自米拉馬爾空軍基地、彭德爾頓基地、科羅納多海軍基地、聖地牙哥海軍基地和洛馬群島海軍基地。川普說，部隊的最終人數可能會達到15000人，而且他告訴媒體，如果難民投擲石塊，美軍可以開火
11月3日，美軍第一批先頭部隊月160人到達得州麥卡倫市。五角大樓將整個行動命名為忠實愛國者行動（Operation Faithful Patriot），這個名稱讓人想起美軍在伊拉克的沙漠風暴行動。
美軍的部署圖
這是十九世紀中期美墨戰爭以來，美國第一次向美墨邊境派遣大量現役部隊。20世紀八十年代，即使幫助墨西哥越境打擊毒販，美國派遣的都是國民警衛隊。
一萬五千人，相當於美軍的一個整編師，和駐韓陸軍人數相當。要知道，駐韓美軍面對的是朝鮮百萬大軍。美軍一個整編師的標準配備是M1主戰坦克290輛，其他裝甲戰車1000輛，攻擊攻擊直升飛機130架左右。不要說12000名難民，能擋住這般火力的國家都不多。
川普為何小題大做？很多分析認為，還是與中期選舉有關。11月4日，美國前總統歐巴馬在印第安納州的助選活動中，直斥川普增兵為「政治噱頭」，「他們（川普政府）告訴我，美國目前最嚴重的威脅是一群貧困、疲憊、飢餓而且遠在千裡之外的難民，」歐巴馬說。2014年，歐巴馬曾經下令遣返9萬名中美洲非法移民，並沒有動用軍隊。
川普顯然將這股難民當作天賜良機，在11月6日中期選舉前最大程度地散播恐懼，甚至想出了派遣現役部隊這招。「他們帶來了毒品，」川普評論這些難民，「他們帶來了犯罪，他們是強姦犯。」實際上，這些難民正是為了躲避毒品，犯罪和強姦犯才踏上徵程。
11月6日中期選舉投票後川普會不會變調？當難民最終到達邊境會發生什麼？川普真的對會這些難民們動手嗎？美國人正在緊張地關注著這塊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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