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於是南山嘲諷,北山鬨笑,環列的山谷爭相譏諷,攢聚的山頭聳肩冷誚。它們感慨受周子的欺騙,悲嘆無人來慰問。因而其山林無限慚愧,澗水羞愧不已,秋桂遺棄了風,春蘿罷去了月。到處傳布著西山將有隱士來居的議論,又有東山將來隱士拜山的傳聞。如今周子又在縣治急急忙忙地整治行裝,乘船趕赴京都,雖然一心投奔朝廷,卻還要借道過訪北山。怎能因此而讓芳香的杜若厚著顏面,讓薜荔蒙受恥辱,讓碧綠的層巒再受欺凌,讓丹紅的山崖又被玷汙!又怎能讓你足下的灰塵汙染了鋪滿蕙草的道路,讓你口中的穢言汙染了耳朵,又因洗耳而進一步汙染清澈的池水!應該拉上山窗,閉住雲關,收斂霧靄,隱藏鳴流。在山谷的入口堵截來車,在山外杜絕擅自闖入的車馬。於是叢叢枝條怒自膽生,重重草穎恨從心起。有的揚起枝條掃斷車輪,有的枝葉低垂清除車輪的汙跡。請這個俗吏抹車回駕,為北山謝絕這個假隱君子。
【小識】
孔稚珪是南齊時期較有風操的士大夫,他曾與江淹一起在蕭道成幕府「對掌文筆」,永明年間任廷尉,敢於彈劾權貴,彈章劾表擅名一時。他還「不樂世務,居宅盛營山水」「門庭之內,草萊不剪,中有蛙鳴」(《南齊書•孔稚珪傳》),可見他具有相對恬淡的、熱愛自然的個性情懷。在文學創作上,孔稚珪以駢文名動一時,但今存作品不多,以《北山移文》最負盛名。其實,有這一篇名作,也足以說明孔稚珪是毫無疑問的駢文創作高手。
《北山移文》是以字字精妙、句句風華的文筆,以諧謔的口吻,諷刺那些心在功名、假意山林的偽隱士。據五臣注,南齊文臣周顒曾隱居於鐘山(在建康北),後出任海鹽縣令,調任回京時,路過鐘山,孔稚珪遂假託山靈,撰文「勒移山庭」,以阻止周顒仕宦的車轍汙染鐘山的隱秀。對此,有學者提出質疑,說周顒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仕途中人,不曾做過隱士,因此,本文中的「周子」應是一個虛構的人物。我們以為,即便是虛構,也很可能與周顒有關,因為周顒本來就「於鐘山西立隱舍,休沐則歸之」(《南齊書•周顒傳》),他於休假時暫居鐘山,過幾天隱逸日子,久而久之,周顒也似乎成了亦官亦隱之人。而這樣的亦官亦隱,恰好給了孔稚珪一個隨意抒寫的話題,諷刺也好,諧謔遊戲也罷,總之都不算嚴肅聲討。
但是,這個較為隨意的話題,孔稚珪卻寫出了極高的藝術水準,成就了一篇精美絕倫的著名駢文。本文中,孔稚珪先刻繪了「周子」隱居時不染塵俗的形象,那是「風情張日,霜氣橫秋」「嘆幽人長往,怨王孫不遊」,一派煙霞為侶、清風為伴的氣勢,而當「周子」出山為官之後,留下了「高霞孤映,明月獨舉」,石徑荒涼,白雲誰侶?受到欺騙的山樹草木便氣憤異常,它們得知「周子」要借道鐘山,於是便爭相譏笑,爭先恐後地阻止這個「俗士」的車駕,杜絕其汙染山林的清淨氛圍。
我們節選的這段,能體現出孔稚珪精緻的鋪排手法和精巧的語言構架。其寫山林的譏諷是「南嶽獻嘲,北壟騰笑,列壑爭譏,攢峰竦誚」,寫山林受欺騙的失落是「林慚無盡,磵愧不歇,秋桂遺風,春蘿罷月」,寫山林義不再辱是「豈可使芳杜厚顏,薜荔蒙恥,碧嶺再辱,丹崖重滓」,寫山林收斂、關閉景色,是「扃岫幌,掩雲關,斂輕霧,藏鳴湍」,寫山林發怒是「叢條瞋膽,疊穎怒魄」「飛柯折輪,低枝掃跡」,每一個小點都能鋪成四句話,而且都妙語連珠,押韻鏗鏘,曲盡擬人誇張之妙。這樣的描寫,將山水的清雅與文辭的諧謔有機結合起來,將漢語詞彙、修辭的豐富多變體現得淋漓盡致。
應該說,孔稚珪是選取了一個特別好的切入點,既極大限度地發揮了古典文學善於鋪排山水的優勢,又巧妙地結合了仕隱之間這個既有熱度、又有寬度的主題,加之他高超的語言藝術,遂使得本文無一句不精妙,讀來意脈暢達,「意則精嚴,筆則飛舞」(於光華《文選集評》),確實能代表那個時代駢文的水平。難怪錢鍾書先生評價:「將山水之清音與滑稽之雅虐,相得而益彰。」(《管錐編》)(蕭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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