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15日上午9時30分,著名作家葉永烈在上海病逝,享年80歲。
在他一生中,有過很多嘗試,年輕時,他在北大化學繫念過書,在上海科學教育電影製片廠當過導演,而他最熱愛的事業則是寫作。
作家葉永烈,總共出版了180部著作,作品總字數超過3500萬。他的作品橫跨科幻文學、紀實文學、小說、散文等各個領域,甚至還寫過相聲、出過相聲集,其中最為人熟知的,是他的科普、科幻創作和紀實文學。他寫的《十萬個為什麼》、《小靈通漫遊未來》成為了一代人的記憶。
葉永烈總是拎著一個飯盒一樣大的紅燈牌錄音機,隨身攜帶相機、紙筆,就像是隨時準備著要記錄些什麼。直到被稱呼為「葉老」的年紀,在他心中,依舊把自己當作年輕人。
兩年前,葉永烈發表過一次演講,對臺下的年輕人說,「我本來想,去世之後,在我的墓碑上寫一句話——對不起,我不能再為你回答『為什麼』。後來我想想,覺得應該改成——請到上海圖書館來找我。」
葉永烈展示《小靈通漫遊未來》。
「在我的心中,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年輕人」
葉永烈在古稀之年,仍舊活得像年輕人一樣。
他喜歡觸摸最先進的科技。在他的家裡,電腦、相機、複印機、碎紙機和各式各樣最新的電子產品堆滿了房間。1992年,其他作者還在用紙筆寫作時,葉永烈買了一臺最新的「286」桌上型電腦,成為中國第一批用電腦寫作的作家之一。
他喜歡旅遊,夢想是和妻子楊惠芬一起環遊世界,已經去過了中國香港、臺灣、美國等地。在因病住院之前,葉永烈還去了古巴哈瓦那,看搖曳的椰子樹、棕櫚樹和五顏六色的小轎車,用手比出「耶」的姿勢,跟戴著紅領巾的古巴少先隊員合影。
以前,葉永烈一直是同輩人中的「年輕人」。從小到大,他都是班級裡年紀最小的一個。在文壇,葉永烈出道也很早,11歲,他發表了自己的第一篇作品,19歲,寫出了第一本書,頭頂著「青年作家」的光環。
隨著年月的流逝,葉永烈從年輕人變成了長者,人們對他的稱呼也從「小葉」、「老葉」、「葉老師」,再變成了「葉老」。
「我很羨慕人家稱莫言為『莫老』,仿佛企盼他永遠不會老。我也讚嘆人家稱任溶溶為『任老』,仿佛對老之將至滿不在乎。而我呢,葉老則黃,則落。這原本是大自然的規律。可是在我的心中,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年輕人」,葉永烈說。
直到77歲那年,葉永烈才第一次真正感知到衰老。2017年8月的一天,葉永烈在家裡搬書時,不小心被臺階絆倒,摔了一跤,碰到了左腳以及右胸肋骨,連走動都困難。他想,「不能逞強去做超越年齡的事,老之將至,餘日不多,倍覺時間的珍貴。」
他決定要把更多時間用在寫作、出書上。這三年來,葉永烈整理出版了28卷《葉永烈科普全集》,總字數超過1408萬字,還出版了紀實文集、散文隨筆集、遊記,和三部描寫上海的虛構小說。
2013年10月13日,西安,葉永烈宣傳推介他參與編寫的青少年科普圖書《十萬個為什麼》第六版。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上海作協副主席趙麗宏上世紀80年代和葉永烈一起進入上海作協。他回憶,以前常常能在作協的各種會議、書展中碰到葉永烈。他總是戴著一副銀邊的框架眼鏡,喜歡笑,很謙和的樣子,從不張揚,不說很慷慨激昂的話。
而這幾年,葉永烈出席活動越來越少了。但即便不能親臨現場,他也會認真地發來簡訊,洋洋灑灑寫上幾百字的感言。
去年秋天,葉永烈和趙麗宏等人合著的《石窟門裡的紅色秘密》出版,記錄了上海幾個紅色革命遺址。葉永烈寫的是中共一大會址,這成為了他公開留下的最後的文字。「他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他的寫作都是非常誠實的、忠於事實的,這是很可貴的一點」,趙麗宏說。
「他帶來了科幻的火種」
葉永烈曾經這樣評價自己的寫作之路:「我不屬於那種因一部作品一炮而紅的作家,這樣的作家如同一堆乾草,火勢很猛,四座皆驚,但是很快就熄滅了。我屬於『煤球爐』式的作家,點火之後火力慢慢上來,持續很長很長的時間。我從11歲點起文學之火,一直持續燃燒到60年後的今天。」
科普作品、科幻文學是葉永烈點燃的第一把火。他常常開玩笑說,自己曾經創作了兩個『一億』。前者是他20歲時作為主要作者完成的《十萬個為什麼》,其總印數超過一億冊;後者是以他21歲時完成的《小靈通漫遊未來》中主人公名字命名的手機——「小靈通」,其用戶大概也有一億人。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十萬個為什麼》、《小靈通漫遊未來》橫空出世,成為了青少年必讀的書目。在《十萬個為什麼》裡,孩子們第一次找到了很多問題的答案:地球是由幾大板塊構成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人是不是猴子變的?恐龍是怎麼滅絕的?
第一版《十萬個為什麼》。
而在《小靈通漫遊未來》中,葉永烈為孩子們描繪了一個無法想像的未來世界。那個世界裡,有機器人、氣墊船、會飛的汽車,人們家裡的餐具都是鋼化瓷做的,能吃到蛋白質、醬油、五香粉合成的人造蛋。這本書甫一出版,就印了160萬冊,兩周之內售罄,又再加印賣到300萬冊,掀起了當時的一股科幻熱潮。
「他帶來了科幻的火種」,在一篇回憶葉永烈的文章中,科幻作家韓松這樣寫道。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1991年世界科幻協會年會上,當時的韓松還是一名大學生,葉永烈親切地跟他握了手。韓松記得,「他的手很暖和、很柔軟」。
對南方科技大學教授、科幻作家吳巖來說,葉永烈也是啟蒙他科幻創作的人物。吳巖說,「我一生的科幻之路,與他的影響和扶持有關。」
上中學時,吳巖寫了一篇關於葉永烈作品的讀後感,在被《光明日報》刊發後,葉永烈也讀到了。葉永烈來北京時,還給吳巖打了電話,告訴了他自己的住址。「他讓我把作品帶給他,如果好的話他會推薦給雜誌」。
從那以後,吳巖的許多作品都是由葉永烈推薦給出版社出版的。後來吳巖高考失利,想放棄升學,專心寫作,也是葉永烈告誡他,「要寫好科學作品,千萬不能放棄上大學,而且要上理工類的大學。」
少年時的吳巖(左)和葉永烈(右)。受訪者供圖
在韓松看來,葉永烈寫得最了不起的小說是《巴金的夢》,講中國將來會建一座牢記歷史的博物館,而且是與國際合建,還詳細描寫了這個館怎麼建、有什麼館藏。
「他是真正的科幻大師,他主張想像力無禁區,他對未來是樂觀的,相信科技會創造一個更美好的社會,同時他又是深懷憂思的,他的作品浸染著對社會問題的關切和思考,他是科幻現實主義的代表。」韓松說。
「作家就是作家,前面最好不要加定語」
1983年,許多科幻刊物停刊、科幻作者停筆,葉永烈也決定離開科普界。
趙麗宏還在《萌芽》雜誌當編輯。有一次,他看到一篇葉永烈的小說,講一個流亡在外的小提琴家,很思念家鄉。趙麗宏很快看了出來,這個人物的原型是傅聰。當時,《傅雷家書》正出版沒多久,人們的關注度很高,趙麗宏就對葉永烈說,「我知道你寫的是傅聰,為什麼不乾脆寫紀實文學呢?」
葉永烈接受了這個建議,趙麗宏所在的編輯部給他開了很多封介紹信,讓他去北京等地採訪。「他採訪、寫作非常細緻、沉穩,做事情也很認真」。趙麗宏記得,葉永烈總是拎著一個飯盒一樣大的紅燈牌錄音機,隨身攜帶相機、紙筆,就像是隨時準備著要記錄些什麼。
很快,葉永烈寫出了《家書抵萬金》,也是他的第一部紀實文學。之後的日子裡,他把目光轉向那些知名的歷史人物,創作出了《「四人幫」興亡》、《鄧小平改變中國》、《陳伯達傳》等紀實作品。
儘管如此,葉永烈不喜歡被定義為一名「傳記作家」。「我是一個比較喜歡嘗試的人。我還寫過相聲,出過相聲選集。我還寫過詩,寫過寓言。」他說,「我覺得,作家就是作家,前面最好不要加定語。就像木匠,有時做桌子,有時做凳子,你不能說他是桌子木匠或凳子木匠。」
2016年4月23日,著名作家葉永烈在南昌攜新書與讀者現場交流。
去過葉永烈家裡的人,印象最深的一定是他的書房。頂天立地的書櫃裡,泛黃的藏書堆積如山,一摞摞手稿凌亂地塞在縫隙中。比書更引人注目的,是旁邊的鐵皮檔案箱,箱子裡裝著的是他這些年來採訪的資料,磁帶、檔案、書信,它們被分門別類地貼上了標籤,整齊地排列著。
在這些浩如煙海的材料中,有一部分是葉永烈收藏的訃告。「訃告是人生的句號,是致友人的告別書,是我收藏的有關他們的書信中的最後一封」。他總結了不同訃告的不同特點:陸星兒的訃告用的是彩色照片,王西彥的訃告上寫著「不舉行告別儀式、不開追悼會」,陸平和石堅的訃告是「夫妻檔」,高士其和他母親的訃告是「母子檔」。
2014年,葉永烈決定,把這些訃告在內的所有檔案捐給上海圖書館收藏。因為「這些重要的資料不是屬於我個人的,而是屬於國家的,屬於歷史的,將來後人要研究歷史,這些也許可以對他們有所幫助。」
兩年前,身體健康的葉永烈在央視發表了一次演講,這也是他生命後期為數不多的公開露面。那天,他戴著眼鏡,腰杆挺直,眼裡閃著溫和的光,對臺下的年輕人說,「我本來想,去世之後,在我的墓碑上寫一句話——對不起,我不能再為你回答『為什麼』。後來我想想,覺得應該改成——請到上海圖書館來找我。」
參考資料:葉永烈新浪博客、《「舊聞記者」葉永烈》、《葉永烈:獨家稿件是這麼採訪出來的》、《韓松:我們為什麼要記住科幻作家葉永烈》
新京報記者 周小琪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張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