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樹木希林最有意思的應該是與丈夫內田裕也的關係了。結婚45年,分居43年。在一起的兩年不停爭吵,家暴,甚至樹木希林的肋骨都被打斷過,他們經常去買菜刀。。。後來樹木希林搬了出來,開始獨自帶著女兒生活。幾年後內田裕也申請離婚,被樹木希林拒絕了。她死活不同意離婚,儘管兩個人早已分開各自生活,儘管內田裕也不斷地變化著身邊的情人。希林卻始終對內田保持著一份真情與愛意,這份情感卻又絕非糾纏與傷感,而是讓自己獨立而精彩地活著的同時,遠遠地注視與守望你。
不變的情人固然好,變化著的我自己也許更加值得期待。人生的豐富性與安全感,不來自於他人,不取決於他人,而只能源自於我自己。

樹木希林不曾被愛情,名聲,物質,金錢,病痛,衰老,死亡所羈絆。她有一種強大的決心和意志力,可以超越這些東西。就像有人輕易地被什麼捉牢或者打敗。她卻輕輕跳過了它們,輕輕撇掉這些浮沫。
她當然愛她的丈夫,她說內田裕也有一份純真,是他讓她得到了淨化,因為婚姻而得救的人是她。內田一直在「胡鬧」而她選擇持守。她守護一個家雖然只是象徵意義的完整,她守護一份愛情儘管也許只是她一個人的事。但因為這份愛的堅持而令她完整並且勇敢。到老到死,她都是一個愛過的人。

她一直都在說,雖然作為妻子,可卻從不曾為丈夫做過什麼。在與津端英子對談中她說,我想臨死前找出三天時間去照顧一下內田。
女兒說,母親多年來一直感謝父親身邊的情人們。母親從不認為丈夫是她的所有物。
女兒也說,雖然作為父親的這個概念並不明晰,但是內田裕也這個人曾叫囂過,交往過,爭辯過,歡喜過,失敗過,沉默過。
她與她的女兒,似乎都沒有把內田當做他們的所有物,不是我的丈夫,我的父親,而是把他作為一個人去看待,僅僅是作為一個人,感嘆於他是不是喜歡過自己在時間中所完成的叫做人生的這部作品。
樹木希林說,希望自己死的時候女兒能夠說她幹得漂亮。
把死亡用這麼有趣的話說出來,不愧是樹木希林啊。

希林女士說,她的內褲前面都是有洞的。她不喜歡購物,幾乎不買什麼東西。她的衣服都是穿丈夫不要的。別人不要的二手家具她也會留下來。儘管年紀大了還生病,她出門卻更喜歡公共運輸工具。她的公交卡一直放在衣服前面的口袋裡。有一次有一件皮衣前面沒有口袋,皮衣店的人說沒有人會在皮衣上縫口袋,她真的自己縫了一個,只為了裝她的公交卡。
她對物品好像沒有欲望。對修飾自己保持青春的容顏也沒有欲望。在育兒這件事上也頗放得開,女兒小學就被送到美國寄宿,後來又去瑞士寄宿,很早就開始了獨立生活。
生活中好像沒有什麼困住她,對工作她非常認真,但拍完的電影劇本就會扔掉,不會再沉入那些戲裡的情感。
對人戀戀不捨和對物戀戀不捨都是奢侈的。

她的這份無情裡有剔透明亮的東西。韓松說她生活在地獄裡。地獄是無明的烈火的灼燒,情慾,愛欲,物慾或是混雜不清的一團。希林對待生命的態度卻不是這樣的混沌。她清晰地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當然也想要愛,要丈夫和家庭,但不強求不依賴,在得不到的時候不是摧毀,而是另一種方式的成全。她真的非常寬廣。沒有把任何人,她自己,她的丈夫和女兒局限在一個地方(她不怎麼管女兒,女兒去國外讀書從不寄信和寄東西),而是放他們去更遠處,不依賴他們也不被他們依賴,彼此獨立,彼此必須獨自承擔這一切。這一切當然有悲傷,痛苦,惶然,掙扎,光明與喜悅。她把更多的時間交給了工作,她的工作就像是她的修行,直到最後一刻仍然在拍攝現場,對著攝像機,說出臺詞。

"我並非為了演戲而活。與其說為了角色而努力,不如說是為了活著而努力。"
「一切事物都有正反兩面,無論遭遇到多麼不幸的事,總會在某處看到一絲希望之光。本來這世上幸福這東西就不會永遠持續,當你走到死胡同的時候,請不要只看到眼前的死胡同,如果還有能夠轉個頭看看其他方向的餘地的話,那這段人生就不該被輕易放棄。活到了這個年紀,我還是這麼想的。請懷著有趣的態度來接受世間萬物,愉快地活著吧。一切都是相互的,這麼說雖然有些冒昧,但我就是這麼想的。不用太努力,但也別洩氣,自在地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