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外，毫無預警下，63歲的楊大強（化名）用尖刀捅了前來搬家的大兒子楊華（化名）。被捅後，楊華摁住汩汩冒血的胸口，邊跑邊喊「殺人了」，結果沒跑幾步，便跌倒在地上。最終，楊華因失血過多死亡。
這一天是2019年7月9日。這一幕發生在四川省巴中市恩陽區土橋村。
行兇後，楊大強持鐵錘砸向楊華的小轎車，將汽油澆在駕駛座上，並用打火機點燃。
2020年7月30日，四川省巴中市中級法院一審判決認定，被告人楊大強與其妻蔣青(化名）婚後常因生活瑣事發生矛盾，認為其子楊華袒護蔣青而心生不滿，故殺害楊華。判決楊大強犯故意殺人罪、故意毀壞財物罪，判處死緩，附帶民事賠償94105.5元。
一審判決後，楊大強不服刑事判決部分，提起上訴。
2020年11月26日，四川省高級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楊大強妻子蔣青告訴記者，自1981年與丈夫結婚後，就常年遭受家暴，「用拖把、扁條打。」經常被打得渾身是傷。兒子看母親可憐就攔著父親，卻被他記恨在心，痛下殺手。
楊華妻子金雲（化名）回憶，自嫁進楊家，就親眼目睹公公對婆婆的暴行，至今仍有心理陰影，「他以前對我兒子女兒還好，但這並不能彌補讓他們失去父親帶來的傷害，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出事後，金雲14歲的女兒患上中度抑鬱，7歲的兒子成績也有下降，為了補貼家用，她不得已遠赴新疆務工，婆婆則在鎮上飯店刷碗，幫忙照顧孩子。
行兇後，楊大強曾放火燒車。圖/受訪者提供
尋妻未果後殺子燒車
蔣青和楊大強原是巴中市恩陽區興隆鎮金鴨村人，因房子拆遷，搬至土橋村租房居住。
事發前十多天，因不堪忍受丈夫毆打，蔣青搬出租房，在恩陽鎮找了份新工作，沒有告訴家裡人。
7月8日，楊大強飲酒後來到蔣青曾工作的酒店找人，工作人員告知他，蔣青已經辭職了，楊大強便蹲在地上呻吟著說頭疼。經理給他兒子楊華打電話，十分鐘後，楊華接走他。回去後，楊華勸父親和母親好好過日子，不要再打架了。
裁定書顯示，被楊華勸回後，楊大強認為其袒護蔣青而心生不滿。當日，楊大強在恩陽區購買了一把尖刀。
蔣青告訴記者，7月8日那天，她剛出超市，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我一看是我兒子，我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他說，你是我媽呀，你去哪我都能找到你。」顧不上和兒子寒暄，蔣青就趕去上班。後來回憶起這天，她常常懊悔。
悲劇發生在母子匆匆一別的次日。
7月9日早上，楊華開車帶弟媳譚燕（化名）前往父親的出租屋，搬運存放在此的洗衣機和棉絮。楊華騎三輪車將洗衣機送走後，父親藏起來了他的車鑰匙，隨後他們發生爭吵。
楊大強供述稱，爭吵後，楊華出門給老婆打電話，讓她送把備用車鑰匙回來，而他則拿著刀出門在小院壩處找到楊華。他告訴楊華還是把蔣青喊回來，但楊華讓他滾遠些。一氣之下，楊大強從楊華正面，右手正握刀柄捅向其胸部。
楊大強把刀拔出來後，楊華摁住胸口，邊跑邊喊「有人殺人了」。
行兇後，楊大強回家提出兩壺汽油，用鐵錘砸楊華的白色小轎車，有目擊者路過勸他，「老大爺，你兒子都被你殺了，就不要再去砸車子了。」但楊大強並未理會，將汽油澆在駕駛座上，用打火機點燃。
楊大強隨後將刀扔進玉米地，被趕來的公安機關抓獲。並在其出租屋內立柜上找到另外兩把刀，證實其曾為殺人做下準備。
事發時，楊華的妻子金雲在家裡洗衣服，她回憶，剛洗完，就接到丈夫電話，語氣很急，只說要送備用車鑰匙，但並未告知具體地點。打車過去的路上，弟媳打電話說楊華被公公捅了。但當時的她不以為然。「我當時很淡定，父子倆能有多大仇恨，大不了劃個口子。」沒多久，電話打來，告知她丈夫搶救無效身亡。
剛到醫院，金雲就暈倒了，迷迷糊糊中聽見婆婆蔣青的哭叫聲，有人勸婆婆，兒媳婦都暈過去了，還在這裡哭，你也暈過去怎麼辦。
楊大強被公安機關抓獲。圖/來源於網絡
結婚40年長期家暴
「我以前就想著，不管他再打我，我都要把兩個娃娃養大，不然這個日子我真是過夠了。」蔣青告訴記者。
1981年，蔣青和楊大強結婚，先後生下楊華和楊鳴。婚後，楊大強便長期對蔣青實施家暴。「都是因為些家庭瑣事，不順心了就打我，兇得很，拖把、扁條，逮什麼用什麼。」為了兩個兒子，蔣青一直忍氣吞聲。「他不讓我跟別人說是他打的，讓我說是自己絆倒的。」
二兒子楊鳴回憶，小時候，母親經常渾身是傷，腰、腿、背、臉上都是烏青。「他打母親時，我和哥哥就在旁邊哭，也幫不上忙，有時候連我們也打。」
七八年前，蔣青和楊大強帶著兩個兒子在上海打工，後因兒子相繼娶親，生下孫子孫女，夫婦倆便帶孫子孫女回村，兒子則繼續在外謀生。
房子拆遷後，他們便搬出金鴨村，在土橋村租房住。
金鴨村張書記曾目睹蔣青被打。「楊大強打牌，蔣青看不得來勸，楊大強就對她拳打腳踢的。」張書記告訴記者，村委會曾多次勸阻楊大強，但楊大強當時妥協，過後又繼續打蔣青。「他這個人太偏激了，喜歡喝酒，喝完酒就發瘋，不高興就打。在村裡面也性格強勢，跟好幾戶人家關係都不好。」
蔣青回憶起事發前最後一次被楊大強毆打。7月1日在家裡，楊大強打了她一耳光後，掐著她脖子，要她打電話給楊華，罵楊華不管他，生病了也不給錢買藥。蔣青不肯，「拆遷款88萬都在他那，村裡每月發的過渡費也在他那，兩個兒子分別每月給家裡2000元生活費，他還經常跟我要錢，不給就打。他就是想殺了我沒殺成，殺了勸架的兒子。」
死者未成年女兒患上中度抑鬱症
楊大強的暴行折磨著全家人，也給她們留下了心理後遺症。
楊華的妻子金雲告訴記者，2003年她嫁入楊家的第一天，就目睹了公公毆打婆婆，「打得死去活來的，拉都拉不開，有時用鋤頭打，有時用趕牛的鞭子打，我現在都有心理陰影。」
未成年的孩子們一直由爺爺奶奶帶，也難免受到影響。金雲曾偷看女兒的日記，裡面寫道，「爺爺虐待奶奶，又打又罵」。
出事後，14歲的女兒常悶悶不樂，金雲帶她去醫院檢查，發現女兒患上中度抑鬱症，無奈輟學，不久前，她貸款送女兒去職校學習美容。7歲的兒子成績也不斷下滑，儘管家人都努力不提起這件事，但他常常不自覺想起爸爸被爺爺殺害，放聲大哭。
二兒子楊鳴回憶，2019年春天，母親離家出走後，父親上自家找蔣青，當時楊鳴在上海工作，只妻子譚燕和孩子們在家，未能尋得母親下落，父親竟衝進廚房拿出一把刀威脅妻子。
楊鳴提供的一段監控視頻顯示，楊大強在門口站了會兒，忽地衝進屋拿出把菜刀，拽住譚燕的頭髮，對準脖子，作勢要砍下去，在鄰居言語後，才鬆開頭髮。
楊鳴稱，當時實在受不了了，想讓警察把父親抓進去，哪怕拘留十天半個月，能在裡面吃點苦頭。後來父親沒被拘留，在警察和鄉政府的協商下，父親籤下保證書。「大概內容是，要是以後再拿刀抵著家裡人，等老了，我就不養他了。」
2019年春天，楊大強尋妻未果後，持刀威脅二兒媳。圖/受訪者提供
判處死緩後上訴被駁回
2020年7月30日，四川省巴中市中級法院一審判決楊大強故意殺人罪、故意損壞財物罪，判處死緩，並賠償原告94105.5元。
楊大強不服，提起上訴，辯稱與兒子並無深仇大恨，拿刀本來是嚇唬，拉扯中誤傷，應定為過失致人死亡罪。且歸案情況屬於自首，希望改判。
2020年11月26日，四川省高級法院認定本案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出事後，村裡曾將金雲家納為低保戶，每月補貼180元，但這遠遠不夠，她不得已遠赴新疆打工，婆婆在鎮上飯店洗碗，補貼家用，同時照顧孩子。
一審開庭時，蔣青在庭上見到楊大強，「我就想看他低頭了沒，可他從頭到尾都沒低頭，他一輩子都是這樣，不承認自己是錯的，但是我錯了，錯在我這輩子心太軟。」
開庭時，楊鳴錯過與父親相見。他告訴記者，聽說父親還在看守所，打算今年春節去看看他，「問問他，為什麼要殺我哥。」
來源：瀟湘晨報、方圓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