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最後一個夜晚,東鄰日本迎來了「令和」年間的第一屆「紅白歌合戰」。自從明治時代改用陽曆以後,「元旦」在日本的地位,就有如「春節」之於中國。從這個意義上說,「紅白歌合戰」,可以稱作不折不扣的「日本春晚」——而且,相比1983年開辦的春節聯歡晚會,「紅白歌合戰」已然走過了70個年頭……
第70屆紅白歌合戰「紅白歌合戰(簡稱『紅白』)」中的「合戰」這兩個字,一看就有很濃重的戰爭色彩,與辭舊迎新的歡快氛圍似乎不太合拍。偏偏這個名字的淵源,倒是的確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的時候。1945年年底,或許是為了給戰爭之後貧窮、頹廢的日本社會增添一點新年亮色,「日本放送協會(NHK)」電臺節目製作人近藤積決定在「除夕夜」用廣播放送一場紅、白兩組歌手之間的「比賽」,命名為「紅白歌合戰」。
雖然這一節目命名的靈感來自於日本劍道比賽中「紅」、「白」兩組對抗的傳統,但近藤想打造的是一個美式的現代娛樂節目,在節目中貫穿「速度(Speed)」、「性感(Sexuality)」、「運動(Sports」)的「3S」要素。1945年12月31日22時20分到1946年1月1日0時,這個在短時間內緊張拼湊了童謠、將軍歌曲調重新填詞改編的歌曲、新老流行歌手以及西洋民謠樂器演奏的「比賽」成功在電臺播送。甚至出乎製作者的預料,這一即興的企劃居然大受歡迎,以致在5年之後的1951年1月,NHK又製作放送了新的一期。1953年1月,NHK如法炮製了第三期,同時第一次嘗試電視轉播,同年的12月31日又製作放送了第四期。
自此之後,「紅白歌合戰」逐漸成為每年陽曆「除夕」日本家庭團聚時必看的電視節目,沿襲至今而成為「當代民俗」。在經典日劇《北國之戀(北の國から)》(1981年)中,就有跟隨父親到北海道墾荒的少年在除夕夜如何想盡辦法去別人家收看「紅白」的橋段。就這一點而言,將「紅白歌合戰」稱為「日本春晚」,倒是恰如其分的。在1962年到1985年的20餘年中,「紅白歌合戰」的收視率一直高達65-80%,幾乎每年都是全年的電視節目收視率冠軍(僅有少數幾年被幾場特殊的體育賽事超越)。
當然,「紅白」的具體形式還是跟中國的春節聯歡晚會大不一樣。不像舞蹈和相聲、小品向來在春節晚會上佔據著重要地位,「紅白歌合戰」,就像其名字顯露的一樣,就是以純粹的歌唱節目為主,其表演者既有日本傳統的「演歌」歌手,也有當年的人氣音樂人。由女性歌手組成的「紅組」和男性歌手組成的「白組」輪流上場表演、一較高下。在2019年的最後一天,紅遍日本的兒童組合「紅辣椒(Foorin)」就攜其在前一天剛剛獲得「2019日本唱片大獎」的一曲《パプリカ(2020東京奧運會應援曲)》揭開了「令和」第一屆「紅白」的序幕。
贏得日本唱片大獎的「紅辣椒」與「春晚」一樣,「紅白」的時長接近5個小時(分上下兩個半場)。為了避免單純歌唱場面的單調,伴舞之類自不待言,近些年的「紅白」顯得越來越注重節目的聲光特技效果。比如,演歌手三山宏(此人一共登場5次)已經連續4年在臺上表演了「劍玉(一種類似溜溜球的遊戲)」,仿佛是在參加「紅白」雜技大賽。至於今年演歌手山內惠介背後的舞臺效果,更似乎顯得有些瘮人了……當然,循往年的慣例,2019年的「紅白歌合戰」,同樣也在《螢之光(友誼地久天長)》的旋律中落下帷幕。
令人感覺誇張的舞臺效果由於「紅白」貴為日本音樂界一年一度的盛會,登場「紅白」的歌手,就顯得頗有一些講究了。在「紅白」出場次數多,仿佛變成了「高大上」的象徵。演歌界的「常青樹」五木宏與石川小百合就是如此,兩人各自超過40次的登場次數,無疑使其成為演歌界的兩位「大物」。
第11次在「紅白」演唱《津輕海峽·冬景色》的石川小百合當然,由於日本演藝圈一貫新人輩出競爭激烈,「紅白」名額勢必形成「僧多粥少」之勢。更多的新人歌手需要為「紅白」登場苦苦積累人氣。比如,「純烈」是個在公共浴場演出,面向中老年婦女的歌謠組合,起初結成的目標就是要「紅白」登場。在澡堂子艱難奮鬥了十年之後,他們終於在2018年實現了夙願。誰知前腳上「紅白」後腳出醜聞,惹事者只能選擇黯然退出,於是今年「紅白」上的「純烈」也從五人組合變成了四人組合……
從澡堂登上「紅白」的「純烈」就算是在日本娛樂圈赫赫有名的「傑尼斯事務所」,其旗下的七人男子偶像團體「Kis-My-Ft2」早在2005年7月26日結成,2011年就已出道,仍然需要長達9年的時間才在2019年的最後一天第一次登上了「紅白」的舞臺,讓電視機前的觀眾看到了他們演唱時滾軸溜冰的特色。
滾軸溜冰的「Kis-My-Ft2」就算是那些有幸經常在「紅白」登場者,從其在「紅白」出場的排位,似乎也能看出一點人氣興衰的苗頭。在這方面,或許AKB48算是個典型。這個秋元康一手打造的女子偶像團體在「紅白」登場的前幾年都被安排在前半場,一直到人氣晉身「國民女團」後的2013年才第一次被移到了後半場。在其鼎盛時期,包括AKB48的分團在內,「48」系甚至在一屆「紅白」登場4次之多。但隨著人氣成員相繼畢業與其他偶像女團的崛起,「48系」在「紅白」的地位在近幾年可以說是江河日下。不消說,各分團先後丟掉了登場的機會,就連AKB48本身,儘管在今年搞出了「世界大選拔」的新花樣,將從中國上海(AKB48 TeamSH)到印度尼西亞雅加達(Jkt48)的各海外分團代表一起帶上了「紅白」舞臺,其出場順序還是多年來第一次被趕到了前半場。當然,對於在2019年醜聞頻出,幾乎可以稱作「流年不利」的AKB48而言,能夠在年底登上「紅白」,或許就應該暗自慶幸了。
代表AKB48 TeamSH在紅白髮言的劉念有趣的是,有人苦求不得的「紅白」名額,有人卻棄若敝履。曾經有「一人養活半個華語歌壇」之稱的創作型歌手中島美雪(如鄧麗君的「漫步人生路」即翻唱自其「ひとり上手」)就是如此。以她的人氣,長連「紅白」根本不在話下。然而,NHK費勁苦心,迄今也只請動她登上「紅白」區區兩次而已。成名已久的中島美雪直到2002年才首次「屈尊」參加了「紅白」。儘管她只是以衛星連線的方式,在富山縣黑部水壩第四發電廠獻唱《地上的星》,卻輕易就贏得該屆最高收視率(52.8%)。當然,中島美雪的歌曲到底太過有名,NHK請不動本人,還是還可以請人翻唱,比如2019年「紅白」上,就由島津亞矢演唱了中島的名曲《系》。
翻唱中島名曲的島津亞矢實際上,中島美雪也不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個例。不論真心還是假裝,表面上不買「紅白」帳的大有人在。2015年,女子偶像組合「桃色幸運草Z」就在得知未被選入當年「紅白」名單後負氣宣布從此「紅白」畢業(後來成員又表示其實還想上「紅白」)。至於日本如今人氣最高的音樂人——米津玄師,更是從未作為歌手出現在NHK的「紅白」現場大廳。2018年底,他以場外連線的方式登場「紅白」,算是給了NHK一個天大的面子。到了2019年的「紅白」裡,NHK幾經協商,也只能做到讓米津玄師在錄像裡現身,為「嵐」在東京國立競技場演唱的歌曲《カイト》做了一個介紹而已……
垂垂老矣了嗎?歌手居然不在乎「紅白」的登場機會,當然自有他的道理。如同中國的央視「春晚」一樣,日本的「紅白歌合戰」其實也經歷了初播時的輝煌和在新時代無可奈何的冷遇。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之後,「紅白」的收視率江河日下。自從1986年收視率首次跌破60%後,這個數字就明顯下滑。進入21世紀之後,「紅白」收視率已經掉到40%上下。因此,時過境遷,如今的「紅白」早已不復當年盛況。
實事求是地說,「紅白」的主辦方不是沒有做過努力。既然哀怨的「演歌」不受日本年輕人歡迎,於是J-POP在「紅白」中的份額便節節上升。既然「偶像」自帶粉絲,於是男女偶像團體在「紅白」上的出場機會越來越多,前者如連續多年壟斷「白組」最末出場機會的「嵐」,後者如2019年「紅白」首次實現「N.H.K」全員登場的「坂道系(乃木坂46、日向坂46、欅坂46)」。既然「韓流」在日本年輕人中大行其道,於是韓日混合組合「TWICE」連續三次登上了「紅白」的舞臺……
坂道組合與NHK看起來,NHK已經在盡力迎合觀眾口味的變化。只不過,無論「紅白」的主辦方如何絞盡腦汁用「噱頭」吸引眼球——比如今年「紅白」的演出曲目中包括了超人氣漫畫《鬼滅之刃》主題曲,唯一一首在單曲榜單上達成「平成最後的首位」和「令和最初的首位」的歌曲《紅蓮華》。主辦方還請來了大名鼎鼎的北野武,甚至用AI技術「復活」了1989年去世的「一代歌姬」美空雲雀並演唱了一首新曲——恐怕依然不能挽回「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大勢。甚至主辦方自己也不敢奢望「紅白」的收視率有可能回到上世紀的全盛時代。
AI「復活」的美空雲雀歸根結底,這是「非戰之罪」,「紅白」收視率的下降,並不是因為「紅白」本身的質量每況愈下,而是因為無情的時代車輪。雖然日本社會向來以保守著稱,但就像「手機支付」終於撬開頑固的日本商家大門一樣,現代傳媒手段的多樣化,同樣無情衝擊了電視的崇高地位。雖然比起其他國家,日本人仍然顯得熱愛電視,但日本時事通訊社在2019年的一項調查表明,日本年輕人中「不看電視」的比例已經悄然超過十分之一(是十年前的五倍)。當人們普遍認為網絡視頻與遊戲更加有趣的時候,「紅白」這種「古老」的娛樂方式自然與大眾漸行漸遠了。
只不過,儘管面臨著這樣或是那樣的詬病,從演出名單到現場表演,「廉頗老矣」的「紅白歌合戰」的一點一滴卻仍然處於關注榜的頭條——這一點,又與中國「春晚」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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