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北的藍花楹開了,一樹樹藍紫色的花開得聲勢浩大,鈴鐺似的花朵密密匝匝地掛在樹尖,立夏剛過,一場細密的雨過後,大街小巷像是罩上了一層紫藍色的薄霧,一陣風過,花朵微微欠著身子互相致意。
鄒平將車停在路邊,人依舊坐在駕駛室裡,一臉疲倦地望著鋪天蓋地的花。地上零零碎碎落了一地的花,碾在車底腳下,變成了一攤軟踏踏的泥。車是一年前相親時父親給買的,買車連著上戶花了將近十二萬。
到底是覺得不值這個價,要不是被趕著相親,他也不會買這輛車,更不會在江城貸款買房。
和晏雪談了大半年,對方對自己態度依舊不鹹不淡,一想想就覺得好笑,自己就要和一個連手都不曾牽過的女人結婚。
晏雪好是好,單說長相,將近一米七的挺拔個子,模樣還算過得去,人家也是個大學生,學歷和自己一樣,性格文文靜靜的,也和自己合得來,連家庭條件都比自己好,可自己怎麼就和這樣的女人無話可說呢?
「我呀,要把女兒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再怎麼著也得在江城有套房啊!」晏父踏進鄒平的家門時,像是漫不經心,隨口一說,卻又像刻意為之。
鄒父原本堆著笑的臉一僵,隨即又笑開了說道:「那是自然,咱們怎麼也不會讓晏雪受委屈不是?」
自己就這麼一個兒子,怎麼也得讓他成家,可老兩口剛花了二十多萬的積蓄一人買了一份養老保險,又花了十多萬給鄒平添置了輛新車,情況早就捉襟見肘,在江城裡買套房,那無疑是打腫臉充胖子。
晏父聽了這句話,這才滿意地在沙發上坐下,和和氣氣地和鄒父鄒母交談。晏雪則坐在一旁,低頭刷微博,鄒平反倒是有些坐立不安,仿佛自己是客人。
等到晏雪一家離開時已是傍晚,晏父依舊對待嫁女兒這事兒依舊有些猶疑不決,可想想,只要鄒家能在江城買套房就行,其他的都可以不用管,自己都有套房,怎麼可能把女兒嫁到條件不如自己的人家去?
鄒父坐在沙發上抽菸,鄒母則有些坐立不安地在客廳裡開回踱步,一面走還一面指責鄒父道:「死老頭子,要不是你打腫臉充胖子,他會要求咱買房子嗎?就知道擺譜,現在好了吧!看你怎麼收場!」
鄒父好面子,光是兩個孩子的訂婚宴,請了四桌子人就花了一萬塊錢。
「什麼都要最好的!」他大大咧咧地朝服務員安排道。
「我得先把他們唬住,讓他們覺得咱家條件挺好,這樣他才捨得把女兒嫁過來。」鄒父得意洋洋地和侄兒說道。可等到酒席結帳時,他這才臉色一變,皺著眉數錢。
「明天咱們就去看房!」鄒父將煙屁股往菸灰缸裡一按,氣呼呼地說道。鄒母一見丈夫表了態,自己也不好再說什麼,橫豎都是為兒子好,也只好跟著答應。
晏雪父親是個精明人,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了十幾年,他一踏進鄒家大門,幾乎就能摸清鄒家的家底。有些事嘛看破不說破,這樣相處才不會尷尬。可買房這事兒真容不得商量,女兒也大了,不能讓她總留在家裡不是?找個合適的也就嫁了吧。
2
江城雖說是個小縣城,可房價也跟著水漲船高,清水房開口就要價七八千一平米。看來看去,不知是價格的原因還是怎麼的,任憑售樓小姐說得天花亂墜,鄒父愣是一套沒看上。
「那咱們去看看二手房?這房價貴得咬人啊!」全程一言不發的鄒母輕聲提議道。
鄒父以不說話的方式表示默認,驅車在城裡轉了一圈,這才看上一套二手房,可屋主也要價五十多萬。
「嘖嘖,二手房也要五十萬啊?」鄒父忍不住咂舌道。
「大哥,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段,咱們這兒可是在江城城北的中心啊!怎麼就要不起五十多萬啦?要不是我準備移居外省,我才捨不得把房買了呢!」屋主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婦女,一聽鄒父這樣說,也不禁心裡來氣地回道,「再說了,小區裡就有個幼兒園,小區外就是兩個大商場怎麼就不方便了?還有不遠就是小學、高中,以後你們孫子讀書也圖個方便不是?」
一席話將鄒父說癟了,他原本只想砍砍價,可這屋主的語氣倒像是容不得商量。
「那咱們就便宜點唄!」鄒母單刀直入,一句話切中要害。
「得,你們就直說嫌貴了唄!可我還真是少不了啊!我這地段又不差,房也算新的,家具家電我什麼都不帶走。你去問問,要是新買的話,那還不得花個三四萬?這樣吧,你就留個電話,想明白了咱們再談,這樣談也不是個辦法。」婦女給了個臺階下。
鄒父鄒母一臉黑線地回家。愁著買房的錢還差一大截,哪裡去湊呢?鄒平是個悶葫蘆,他倒也沒什麼想法,父母要買車他就買吧,父母要他談婚論嫁他就談吧,父母讓他買房就買吧!這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你覺得房子可以不?」鄒父問著正在開車的兒子。
「得行吧!」鄒平漫不經心地答道,可立馬又補充道,「二手房不錯,清水房地段不好又貴呢!」
原本商量著就二手房了,不喜歡可以重新裝修,可晏父一聽又不樂意了,非要城郊的清水房不可。給的理由還真是不可思議:我女兒再怎麼樣也是新婚,新房買二手的算個什麼事兒?
想想媳婦兒還沒娶過門,錢倒花了不少,鄒父就不覺地心痛,訂婚宴席都辦了,怎麼著也得把這次機會抓住不是?何況鄒平自己又喜歡這姑娘,小兩口在一起就湊一堆地說悄悄話,兩家人也看著高興。
清水房就清水房吧!大不了就搞個按揭貸款咱也得讓兒子成家!主意打定這才找了三姑六婆湊起了首付的錢。老兩口年過半百,本是該退休回家享福的年齡,一想到成山的債,還是幹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3
鄒平自己也忘了他對愛情、對婚姻是個什麼態度。自己對生活的一腔熱血漸漸成了泡影,自從和玉梅分手後,他常忘了自己是誰,常在夜裡醒來,耳邊就響起孩子叫「爸爸」的聲音。
「你的狀況持續了多久?」
「四五年了吧!」他一臉疲倦地對對面的醫生交代自己的病情。
「中度抑鬱症,需要吃藥。壓力不要太大,該放手的時候還是得放手。記得定期來複查。」醫生埋頭寫病情分析,頭也不抬地勸慰他道,這樣的情況自己見多了,哪裡還有什麼知覺,無關痛癢的話也就說說而已,病情恢復還是得靠病人自己。
心病還須心藥醫。
要是自己把玉梅留下,孩子也該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吧!鄒平坐在車上,一隻手夾著煙,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抬頭望著道路兩旁斑斕的花,自嘲道。
4
藍花楹一開,整個學校都洋溢著花香,風一吹過,大大小小的花朵迎風唱和。
「我們以後結婚了要來這裡拍婚紗照喲!」腦海裡浮現的全是穿著碎花裙的梁玉梅的影子,她扒拉著鄒平的手,孩子氣地撒著嬌道。
「行!咱們以後來這裡拍婚紗照!」鄒平哄她道,望著貼在自己身上的女朋友,開心地笑著。
「那你要不要和我結婚?」梁玉梅乘勢追擊地問道。似乎剛才的回答她不是很滿意,非得再問一遍不可。
「嗯」
「什麼叫嗯?你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啊?」她急了,一個簡單的「嗯」讓她有些抓狂,這是在敷衍她麼?
「嗯啊!」好半天,鄒平又才憋出半個字。
「那你就是不願意咯?哼,那我嫁給別人咯!看不讓你後悔死!」她氣鼓鼓地說道,她一生起氣來就像開心消消樂裡青蛙,可愛又有趣。
或許男人都這樣吧!愛又捨不得說出口,哼哼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
土木工程學院的女生本來就少,梁玉梅這樣面容清秀,體格窈窕的女生更算得上是稀有動物,班上的男同胞們就像寵國寶一樣地跟在她身後,對她百般獻寶,可這小姑娘的口味不一樣,對這群大老爺們提不起興趣。
鄒平卻不一樣,人家獻寶,他就一旁觀者,冷眼盯著別人表白,一兩次還行,可次數多了就讓梁玉梅對他來了興致。她的戲本來就多,就逼著鄒平問:「唉,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起先鄒平不理她,本來就被室友逼著來吶喊助威的,可沒想到女生沒看上傻愣愣的室友,倒看上了自己,漂亮姑娘誰都喜歡,鄒平也不例外,可礙於室友的面子還是得裝一裝。
問的次數多了,他也就煩了,他覺得是時候了,這才答應道:「對啊,就是喜歡你啊,不然你以為我陪他們來幹嘛?看你儂我儂嗎?還不是得盯著這群小兔崽子,提防著他們收了我的菜。」
這句話倒是把梁玉梅逗樂了,她喜歡幽默的男生,恰恰鄒平就是這樣的男生。愛情水到渠成,鄒平差點沒被室友轟出寢室,斷絕同學關係。誰也沒想到,平時不說話的鄒平才是最大的贏家。
從大學到工作,他和玉梅光戀愛就談了五年。剛畢業那會兒,由於是新手,哪有什麼公司敢大膽錄用新手?讓他們去工地上做檢測,測測建築合不合格。
眼高手低似乎是所有年輕人的通病。不是嫌工資低了,就是覺得工作累了還沒保障,一年下來單是跳槽就跳了好幾家,再後來索性就待在家裡,讓鄒平一個人去掙錢養家。
鄒平一下子要養兩個人,壓力不覺地大了,一個月兩三千的工資除了水電房租之外幾乎連毛都不剩。沒辦法,他也只得接父母的班,跟著父母搞建築。
工地不似朝九晚五那麼規律,總是加班加點地趕工期,累成狗不說,時不時還受父親的不經意的責備:「讀了這麼多年的書白讀了!還不是跟著我搞建築?」
回到家還得應付無理取鬧的女朋友。
「今天生理期,我不能碰冷水,把碗收到池子裡面吧!」吃了晚飯,她打著飽隔,懶洋洋地說道。說是生理期,只是日子到了,腹部隱隱作痛卻還未見紅,畢竟女生注意點也是好的嘛。鄒平累了一天,本就疲憊不堪,洗了澡往床上一倒,全然忘了水池裡的碗。
可說的話,第二天就忘完了。一看見池子裡的髒碗,她就氣不打一處來,等到晚上鄒平癟著肚子回家時,一見著冷鍋冷灶還有冷臉的梁玉梅,他大概就清楚了梁玉梅在鬧脾氣。
沒做飯就沒做飯吧,誰還不能想辦法填飽肚子?正當他把泡麵泡好端到她面前時,她依舊愛答不理,越哄越來勁。聽煩了,她的手一推,滾燙的開水直接淌在鄒平的手腕上,開水接觸的地方馬上開始泛紅脫皮。
「過分了啊!」鄒平鬱積了許久的怒氣一下就爆發了,朝她吼了一句,直接摔門而出。
5
失望是慢慢積攢起來的,在梁玉梅無數次鬧脾氣之後,忍無可忍的鄒平下定決心分手,這時她卻說自己懷孕了。
懷孕自然是好事,鄒平忘了分手這一茬,樂顛顛地和雙方父母說,兩人的婚事也就提上日程。兩家人一見面談的最多的還是房子的問題,女方讓鄒平在成都買套房。想想還是為自己女兒打算,畢竟工作生活方便些,農村再怎麼好終究也趕不上人城市的條件。
可鄒父出於囊中羞澀,一聽買房也不怎麼樂意,自己的侄兒成家連彩禮宴席的錢都沒花,一對比下來,他自然是不平衡的。考慮到玉梅已經有了身孕,不能對不起人家姑娘吧,自己的獨子二十六了,也該給他成個家,想想最終還是妥協了。
正當兩人商量買房時,不知誰挑起的頭,惹得大小姐發了脾氣,她的性格本來就急躁,又是家裡的小女兒,全家人都讓著、寵著,性格上自然是強勢。
「以後結了婚,我要你和你們家的那一群窮親戚都斷絕來往!誰也不能往咱家住!」
原本只是一句氣話,可這句話傳到鄒父鄒母的耳朵裡真是讓老兩口寒了心。還指望著鄒平給自己養老,什麼叫不和窮親戚來往?要不是這幫窮親戚支援一點,你還想在成都買新房?做夢吧你!
鄒平懶得和她吵,連夜去了父母的工棚,留她一個人在家裡。他捫心自問,自己的脾氣也算是好吧,可她倒是想一出是一出,稍微不滿意的地方就揪著不放,非要吵一架不可。自從她懷孕後,脾氣更是喜怒無常,每天上班都累得夠嗆,回家還得伺候她,給她洗衣做飯,說真的,他有時候真的害怕結婚。
當老兩口抱著幾十萬去找她時,卻被她拒之門外。
「出去!誰叫你們進來的?未經允許就進門,你們這是私闖民宅!」她活生生地將三人轟了出來,任由鄒平怎樣敲門說好話,她也死活不給開門。
礙於父母在一旁,鄒平窩了一肚子火沒處發,只是在門外吼了句:「你再不開門我們就分手,各過各的!」
梁玉梅油鹽不進,依舊不給開門。他也沒轍,只得帶著父母抱著錢又回去。鄒父愛面子,脾氣也大,原本就不怎麼安心買房結婚,經過這樣一折騰,也更加動搖了。
「分了吧!這樣的媳婦兒娶來幹嘛?」鄒父的語氣裡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鄒平心裡有氣,原本煩躁的他又被父親潑了一盆冷水。
鐵板釘釘的婚事眼看著就黃了,梁玉梅冷靜了幾天,再加上被父母說了一頓,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拖著閨蜜去找鄒平複合。
「我們可不可以不分手?」一見著鄒平從樓上下來,不禁兩眼噙滿了淚,聲音哽咽著撒嬌道。
看著兩淚汪汪的女朋友,他真有些於心不忍,她瘦了,原本嬰兒肥的臉也沒以前圓潤了。
「你得先給我爸媽道歉,不然這事兒沒得商量。」
「我沒錯!我憑什麼道歉?」
「你還覺得你沒有錯?那咱們也沒法兒談了,我承認我是很喜歡你,可做什麼事都要有個度,我可以遷就你,但要看什麼事,你可以蠻橫,你可以有脾氣,我可以事事都遷就你。可我真沒辦法容忍你的怪脾氣。」
沉默了良久,梁玉梅早已淚流滿面,又很認真地問道:「那我再問一遍,你真的要和我分手嗎?我們的孩子怎麼辦?」
「我們都彼此冷靜一下吧!我說過要對你負責,可我現在真的需要空間。」他怕自己還會說出什麼傷人的話,讓她閨蜜把她帶回去,然後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可這一轉身就是緣盡,他們的關係微弱得像快要熄滅的燭火,不知是哪來的一隻手硬生生地將火種掐滅。
「如了你的意,孩子我放棄了,我們分手吧!就當我瞎了眼才看上你。」這是她發給他最後的一條簡訊,語氣裡抑制不住的絕望。
聽她這樣說,鄒平徹底慌了神。立馬給她打電話,卻發現號碼成了空號,連租的房也空了。她真的走了,在鄒平的世界裡銷聲匿跡。
6
鄒平提出學軟工的時候,在工地上已經摸爬滾打了兩年,雖說是賺錢,可自己也見不著錢,工資全在鄒父的手裡攥著,這不是個長久之計。
好不容易說服了父母,他這才花了兩三萬塊錢去報了個職業學校學電子科技。一面上課,一面又得應付父親的催婚。
「你表弟二胎都生啦!你怎麼也得去相親吧!」
在鄒父的安排下,他前前後後相了十幾個姑娘,幼師、護士什麼都有,不是覺得人家看不上自己,就是覺得人家學歷低沒共同話題。
直到有一次醉酒的父親梗著脖子,紅著臉責備他:「你說養你這麼大,我怕要養你一輩子?三十了啊!工作工作丟了,成家成家不成,你她媽就是個廢物!」
鄒母實在是看不下去,說漏了嘴,不然鄒平一輩子都會被蒙在鼓裡:「死老頭子,你還好意思提,要不是你拿錢讓人家打胎,現在我早就當奶奶了!」聲音雖小,卻字字戳著鄒平的心。
被梁玉梅趕出家門後,老兩口就越想越氣,還沒過門都這態度,嘛過了門還得了?乾脆就趁著兒子不在的間隙,找了梁玉梅一趟,如果她能好好認個錯,就當她還是小孩子,這事兒就算了,可她的態度偏偏強硬到不行。
「我們兒子配不上你,好聚好散吧,這裡一萬塊錢,把孩子打掉吧!」臨走前,鄒父從包裡摸出一沓錢遞給梁玉梅,她也沒接,只是一本正經地問道:「這是鄒平讓你們來的嗎?」
鄒父鄒母的行為讓她有些懷疑。可兩人像是沒聽見一般不做聲,直接把錢留在桌子上拔腿就走,只剩下梁玉梅一人坐在屋裡嚎啕大哭。
這些事,鄒父鄒母對他隻字未提。他也只當自己和她的緣分已盡,時隔多年,知道真相的自己依舊深深地自責。
婚期將至,他越發覺得壓抑,藥物已經不怎麼管用,整夜整夜地失眠。
「心病還需心藥醫。你出去走走吧,再這樣下去,你會死掉的。」醫生對他說。
可去哪兒呢?
他連夜驅車,一路北上,趕到西昌時,藍花楹開了大半。手機沒電關機了,他也懶得管,沒人打電話,也樂得自在清淨。
仿佛回到了和梁玉梅在一起的時光,那時的她總愛穿著碎花裙穿過大半個校園到男生宿舍樓下等他,一見著他來就立馬撲進他的懷裡。
枕頭裡藏著發黴的夢,夢裡住著叫不醒的人,最後忘不掉也放不下的人還是你。作品名:《結婚記:藍花楹開》;作者:肥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