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為載體且綿軟流動,飄溢著彌久誘人的醇香。
詩,用文字於瞬間定格,卻在歷史時空裡炫放著靈魂的花朵。
所以,酒是會燃燒的詩,詩是可冰凍凝結的酒!
酒者,天之美祿
《中國歷代飲酒詩賞析》一書中講到:「『酒者,天之美祿』,(<漢書·食貨志>),實為勞動者的智慧結晶。」在中國燦若星河的文明史進程裡,其中就有很多關於酒的記載,比如酒的起源、酒的創始人、酒文化的傳播與延續、酒德酒頌酒禮等。如果單從酒的產生歷史談,就可追溯至幾千年前。但是歷史上有關酒的起源確實存在著多種說法,有「儀荻造酒」說,有「杜康造酒」說,有「猿猴造酒」說,還有「上天造酒說」等。據《戰國策》載:「昔者,帝女令儀荻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荻,絕旨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我們且不論夏禹王武斷地「以怨報德」的是非曲直,單就「亡其國」三字便知,酒似乎在人間一「降世」便因了它本身那令人難以抵禦的誘惑香味而遭到了人們的「責難」和有意「疏遠」。酒從一誕生就遭此「厄運」,大概正因這種看似平常的液體,在既帶給人「飄飄欲仙」快感的同時,又往往以「信手拈花」般的溫柔,輕而易舉地「攫獲」人的神經與意志的緣故吧。更遺憾的為,人卻是最經不起誘惑的動物,在美酒面前更是如此。故一直以來,人們在對酒的愛憎交加而又欲罷不能之「猶豫」中,反倒使得這種甘冽的「美味」更加誘人。所以說,酒從未遠離過人類社會。
詩歌,言其志也
詩歌是一種語言藝術,是誕生最早的文學樣式。詩歌藉助於文字,藉助於抽象思維,把人類豐富微妙複雜變幻的情感世界「物化」為可觀可感的「線條圖案」,使得人類的思想可以超越時間的一維限制進行延續或者傳播。
其實,從遠古時起,在我們的祖先還未創造出文字時,詩歌就早已經「活蹦亂跳」地陪伴著先民們了。只不過,先民們並未意識到他們自己口中的那些「啊啊嘢嘢」的音調,隨著歲月的洗滌打磨成為了後世人愛不釋手的「經典」。而當有了文字以後,那些「啊啊嘢嘢」也就隨之有了「縱向生存」的前提條件,或者說有了生存的載體。於是,在歷史有序而又緩慢的前進步伐裡,人類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經過無以計數的勞動者的共同合作而艱難誕生。這是人類的第一部「宏篇巨著」。因為它凝結著眾多曾經鮮活的生命的力量與智慧,它描述了那些曾經穿梭於森林莽野溝壑山川的個體或群體生命的渴望與傾訴;它同時還記載著人類對大自然的敬畏、迷茫以及欲挑戰、欲徵服的勃勃雄心。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詩歌成為我們感知古人內心的「晴雨表」。
《禮記·樂記》云:「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於心,然後樂器從之。」由此可知,古人作詩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用來抒發他們起伏跌宕變化的內心情感。無論是至高無上的統治者,亦或是俯首稼耕的普通勞動者,無論是他們的喜悅還是悲傷,是久居心底的痛還是多日不愈的傷,古人都習慣通過吟詠詩歌來間接地向外表達釋放,這就猶如奔湧的洪水必須找到一個向前衝的「閘口」一樣,古人的精神世界首次有了較妥帖較安全的著落。
飲酒詩:詩與酒的完美結合
當酒的溫柔之「手」觸摸著人類神經最敏感點時,當人類的內心向著大自然發出自己深情呼喊時,酒之液體便與心之情感「邂逅」。酒與詩也便猶如一受孕的「胚胎」,堅定地也是不可阻擋地在人類的精神家園著床、成長。故,酒與詩孿生兄弟般的關係決定了它們的前世今生都不陌生。如果用「如影隨形」、「相伴相隨」來形容它們的關係恐怕最合適不過。
古人愛酒,古人也愛詩,酒是古人物質世界裡的「尤物」,詩是古人精神世界裡的「圖騰」。
因此,我們才最早在《詩經》中找到「陟彼高崗,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的因思念而神傷並用酒安慰自己的悽涼,找到「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教……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的群臣歡宴痛飲美酒而喜形於色歡快爽暢的情景;當然,也才有了「為此春酒,以介眉壽」裡辛苦一年的先人們用酒祈福自己及家人健康長壽的美好祝願。可以說,整部《詩經》充滿了酒的香氣,詩中到處可見淳樸的先民們釀酒、飲酒、品酒、論酒的場景。他們或許不會使用更多華麗詞彙去讚美酒的香甜,但從那些淳樸的文字裡,我們卻可以真切地感知他們對甘冽香醇的美酒的喜愛,對如美酒一般甜蜜幸福生活的嚮往與渴望。換言之,在那種物質生活極其貧乏的生存環境裡,酒已經成為他們心中對未來的一種希冀與寄託。
漢魏天下,社會風雲激蕩。但這絲毫不減那些渴望建功立業的志士們對酒的喜愛。不僅如此,似乎酒在此種動蕩不安的環境裡更有了它存在的必要性。因為外界紛爭與內心期待的衝突,需要藉助於一種東西來宣洩。於是,酒在那種情景之下便成為豪傑英雄們的首選。因為有了酒,豪傑英雄們的內心便有了一種抒發雄心抱負的「媒介」,藉助於此「媒介」,他們可以「平衡」內心與外界,更可「平衡」理想與現實之間的「溝壑」。始終渴望一統天下的曹操在《短歌行》中臨風喟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馳騁沙場的一代梟雄在酒之微醺裡將積鬱胸中的無限人生感慨當風吟詠,於是那酒裡融進了英雄的氣概,而英雄的詩中也浸滿了酒的醇香。
《古詩十九首》裡也有對酒的描寫:「嘉會難再遇,三載為千秋。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遠望悲風至,對酒不能酬。行人懷往路,何以慰我愁?獨有盈觴酒,與子結綢繆。」相比之下,此處的酒就輕鬆許多。還有一首據傳為蘇武所作的飲酒詩,詩中這樣寫道:「我有一樽酒,欲以贈遠人。願子留斟酌,敘此平生親。」
再看魏曹植的《公宴詩》,詩云:「公子敬愛客,終宴不知疲。清夜遊西園,飛蓋相追隨。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參差。」雖然此詩描寫的是魏帝曹丕而非曹植與賓客盡情宴飲的背景,但詩之主人公用美酒款待賓客,與賓客一同歡快暢飲的心情卻是溢於言表的。美酒眼前,煩事腦後,主與客只有一醉方休方可顯其情致高昂。
東晉時期的陶淵明可謂是嗜酒成性,他的「五柳先生傳」詼諧幽默,很貼切地描摹了這位褐衣陋瓢又率真任性的「樂飲者」形象。陶淵明的飲酒詩據統計有五十多首,約佔其總詩作的百分之四十。像「春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歡然酌春酒,摘我園中葵」、「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等,均為詠酒詩的佳篇。
再如南朝張正見的《對酒》,詩云:「竹葉三清泛,葡萄百味開。」
歷史的腳步邁進大唐王朝的地域。唐朝是一個空前繁榮與發達的朝代,其政治、經濟、文化等的發展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唐朝人用他們獨特的智慧與才能創造了令世人矚目的物質與精神成就。在這盛世高歌之背景下,唐代子民的臉上有了較多的笑容與愜意。清末學者王國維曾在《宋元戲曲史序》有過很經典的總結:「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後世莫能繼焉者也。」因此,「唐詩」也就成為有唐一代文學的「全權代表」。唐代文人士子以自己獨特的文學才華,把詩歌創作推上了藝術的巔峰,使得唐代詩歌既華麗璀璨又韻味悠長,在歷史的長河裡永遠閃耀著輝煌燦爛的光芒。
唐代的酒遇到唐代的詩
在唐代,還有一種東西很美,那就是唐代的酒。尤其是唐代的酒與唐代詩人的關係更是親密無間。有人說,酒就是唐詩,唐詩就是酒;也有人說,如果將中國詩歌抽去酒的成分,那麼唐代詩歌會頓然失去它原有的光彩;還有人乾脆更直接地指出,沒有酒就沒有唐詩!可見,酒在唐代人生活中,在唐詩裡所佔的分量有多高。
由於經濟發達,唐朝的釀酒業也比以往繁盛昌隆。據李肇《唐國史補》載:「酒則有郢州之富水,烏程之若下,滎陽之土窯春,富平之石凍春,劍南之燒春,河東之乾和蒲桃,嶺南之靈溪,博羅、宜城之九釀,潯陽之湓水,京城之西市腔,蛤蟆陵郎官清,阿婆清。又有三勒漿類酒,法出波斯。三勒者謂庵摩勒,毗梨勒、訶梨勒。」由此可見,唐人真是幸運又幸福:既有酒又有詩,詩酒相融,芳香四溢。他們在品嘗美酒的同時還可以品味一首首韻味十足的詩歌。毋庸置疑,唐代詩人當然不會錯過美酒對他們的眷顧。再者,到了唐代,詩歌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跟音樂不那麼緊密,甚至開始脫離音樂限制而獨領風騷了。因為純粹幹煉的文字更能扼要而專注地揭示出人的內心情感。故此,詩人更願意藉助於酒的「溫柔魔手」將詩歌這株參天大樹澆灌得枝繁葉茂,直至萬花絢爛、耀眼奪目。於是,詩與酒的交融狀態出現了,詩因有了酒而更加蘊藉悠長,酒因有了詩而更加醇香且美名遠揚,歷史上也便有了詩與酒共齊名的「酒鬼」、「詩仙」、「詩魔」「酒聖」等。
先看初唐。初唐詩人雖然難免攜帶著由隋入唐的「浮靡」與「矜持」,但他們對於未來還是滿懷期待的。他們手中斟滿美酒,向遠方展望著大唐未來的路,胸中充滿了一展宏圖的抱負。然而,由於種種原因,剛剛誕生的唐王朝畢竟還不夠強大,還需要時間來給予她把「潛力」施展出來。所以有些人就困惑了,舉個例子來說,「五鬥先生」王績就很頹廢,面對不如意的現實,他把詩同酒攪爛在一起,整天混混度日,酒不離口,以詩作伴。其實這樣也好,因為渾醉中的王績卻給我們留下了首首酒味十足的詩歌,比如「平生唯酒樂,作性不能無。朝朝訪鄉裡,夜夜遣人沽」,比如「禮樂囚姬旦,詩書束孔丘。不如高枕臥,時取醉消愁」等。
王翰的《涼州詞》一向被視為膽略不羈、豪邁悲壯的飲酒詩代表。詩中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徵戰幾人回。」即將馳馬邊關,暫且飲上一杯葡萄美酒,壯一壯胸中膽氣,那麼,即使這將是最後一次痛飲又如何?故,沖天豪氣似乎也要融進華美琉璃的酒杯之中了,儘管任何人都可讀出詩人內心的那份悲涼和悲壯。幸好有這美酒相陪,還不至於英雄寂寞孤獨。
到了盛唐,「詩仙」李白以「謫仙人」的身份將酒與詩結合得可謂「完美」。李白一生喝過很多美酒,而且也給我們留下很多美妙的飲酒詩。我們耳熟能詳的詩句就有很多,像題為《把酒問月》中的詩句:「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螟盡清輝發。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雲間沒。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誰與鄰?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惟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裡。」還有《客中作》詩句云:「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中唐的白居易雖然沒有「詩仙」李白那種「謫仙人」的氣質和神韻,但白居易對酒的喜愛卻絕不亞於李白。
白居易晚年稱自己為「醉吟先生」,可見他對酒的喜愛程度之深。無論是新科登第,還是被貶江州,白居易從未停止詩的創作。當然,也從未停止對酒的依戀,酒成為他生活裡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花看半開,酒是酩酊」,白居易讓自己的靈魂陶醉在酒之微醺裡,這微醺有詩人對友人的思念,有對手足兄弟的牽掛,有對世事的鬱憤不平,有對世事滄海桑田變幻的惆悵,還有對生命的無限熱愛與無奈。白居易詩作中堪稱經典的飲酒詩很多,最精短也最招人喜愛的便是那首《問劉十九》,詩中云:「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再有就是題為《同李十一醉憶元九》一詩,詩中云:「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酬。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還有《醉中留別楊六兄弟》中的「春初攜手春深散,無日花間不醉狂。別後何人堪共醉,猶殘時日好風光」等。
總結
酒文化是古老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醇香濃烈,別具一格,尤其是酒文化攙合到詩歌中,更是令詩歌芳香醉人,酒形象臨風若仙。詩歌發展到唐朝,盛大壯觀,登峰造極,酒文化在唐詩中也是醞釀充分,品醇味久。詩中有酒,酒中有詩,詩酒相融酒激起詩人的創作衝動,詩歌創作始終伴隨著詩人的情感活動;唐酒詩中追求精神和人格獨立的自由、尚俠重義、積極向上、大膽揭露黑暗現實、追求思想解放、超越現實束縛、昂揚奮發的酒文化精神影響著唐以後的詠酒的詩人和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