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素還真,跟欣賞一個人一樣,需要一種特殊的心境,需要一個適當的距離。一見鍾情式的驚豔,或許可以在瞬間引爆出極大的能量,但那樣唐突與狂烈的炙熱,絕對不適合素還真。
驚豔式的濃烈,猶如颶風吹襲下的浪濤,洶湧澎湃,卷天蓋地而來,直有毀天滅地、直有將人吞噬的霸道,可惜如此無法宰制的衝動,畢竟不是常態,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旦颶風遠飆,大海也將立即回復到原來的深沉與壯闊,直到下一次颶風來襲,然後繼續不斷重複著相同的周期與擺蕩。慣以外貌取「偶」的觀眾,熱衷於追逐波濤洶湧的狂潮,耽溺在宿醉般的痴迷感性裡,無法自拔,極難容忍平淡。於是,傾盡所有的痴狂,從來就不是屬於素還真的色調,而習於颶風愛戀式的「多情」戲迷,恐怕也無法欣賞素還真。
較之霹靂最新劇集當中,諸多人物造型的炫目華麗,素還真的形貌所能展現的,無疑是簡樸而傳統的,從木偶、衣飾到配件,這位霹靂布袋戲的靈魂人物,在漫長霹靂史上,所烙印的經典刻痕,極少來自於其外在的形貌,而源於其獨特的人格魅力與清冽如水的淡泊。
不需要以表象去吸引目光焦距的素還真,往往僅需要蓮冠、素衣、拂塵,作為其身份的表徵,再輔以幾乎備而不用的佩劍,適度暗示其掌握文武半邊天的實力,以及不拘泥於形式的處事風格即可。這樣一個以內涵取勝,收斂平和的角色,自然必須經由失控的沉澱、人性的思考思考與體驗之後,才能夠被加以理解與欣賞,再籍由逐步上色的彩繪,隱隱撩撥生命悸動的因子,進而穿透偶戲的虛幻,洞悉其不言而言的人生智慧,以及歲月沉澱後的菁華,終至映照出觀眾內心深處自我的反駁,最後透過性格成色的重重渲染、深層內化,至此,所有隸屬於素還真的華彩繽紛,亦將自其簡樸素淨的偶身,無可限量地輻射出綽約的韻致。
美學上恆永的感動,永遠是簡單與純粹的,唯有不太複雜的設計,才能有效的呼應人心深處最原始的悸動,因為過多的表情與裝飾,通常是伐斷人偶互動捷徑的元兇,足以將觀眾準備立即釋放的情感,迅速導上歧途。
該慶幸素還真不是華麗絢爛的代言人,因為當一個木偶的生命彩度與潛能,已經全然被亮麗繁複的贅飾所掩蓋、剝離,那麼角色本身的性格魅力,將何以為繼?而一隻容許驚豔的偶身,在驚豔過後還能留下什麼?同樣值得凝神分辨、細細思量。當然,並非所有漂亮的木偶都缺乏探索的空間,只是例外的……的確不多。
讀過孟子的熱,想必對「天爵」、「人爵」二詞不會感到陌生。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又說:「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即得人爵,而棄天爵,即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由於素還真不求私利,不求化己,只求渡世,故有不求之益;因為素還真非人爵之信徒,無心於世俗的隆寵,故天爵之;這是素還真的宿命,也是素還真的德性。讀者假使無法融入素還真的精神世界,自然無法領略素還真的角色精髓,也將永遠無法親近素還真的心靈,就更別提真正去欣賞素還真了。
靠近素還真,有賴於極高的耐性,不能在第一時間內,要求一個所謂最合理的解釋、最合法的動機,先知先覺者,往往會有以靜制動的前置布局,來牽扯或導引局勢的發展,於是,所有處於無法名言的階段,一方面是考驗對手,另一方面也在考驗戲迷;考驗對手的沉穩與實力,同樣也開眼著觀眾看戲的功力與其對人生的體悟;不夠沉穩的對手,不值得耗費心神去應對,目光淺薄的觀眾,亦將喪失與戲偶共舞的感動。
攤開素還真的記憶,容忍、寬厚與等待,幾乎是他生命的全部,沉淪、掙扎、救贖與超越,則是他不斷面對自己的挑戰,和一再突破生命臨界的歷程。素還真以凡人血肉,行天人理想,他堅持理想的卓逸氣魄,值得現實世界的人心,賦予最崇高的敬意,而其自我砥礪的自苦、自律,與血路江湖的磨難,應該擁有超越任性的疼惜與諒解。白蓮出世,原是一襲素淨的瑩白,縱使浮世煙塵不絕,也該歸還素荷一方明澈的水土,令其清香不減、蓮蹤不滅。
世上原本清濁難辨,立身清與濁的交界,妄求庸俗的加冕,是人爵的慾念,天人天爵的素還真,自始至終都不需要、也不想要,清也好、濁也罷,清與濁的定義,通常不是短暫的變局和言語的剖白所能釐清的,必須抽絲剝繭,靜待圖窮匕見,才適得其深謀遠慮之睿智,以及摯情千疊的情衷。素還真既不企求鄉愿的同情,亦不屑不求甚解的貶抑,他堅持為自己的生命定義,為心中的理想營建實踐的可能。餐日月、飲風露,俯仰浩瀚天地間,盈盈獨立水中央,如此風範,不愧……素、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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