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浙大二院人體器官協調員嚴磊收到了一封特殊的請柬。新娘是一位器官捐獻者的女兒,她不光發來婚禮邀請,還提出了一個重要的任務——
「我特地把婚禮放在父親節,想完成爸爸的遺願,到時候你可以拍一些視頻給那些接受我爸爸器官移植的人看到嗎?感覺他們看見了,就像爸爸看到了一樣。這也是我和媽媽的心願。」
嚴磊告訴錢報記者,2018年劉先生腦死亡後,他的妻子和女兒忍痛籤下同意書,捐出他的2個腎臟和1對眼角膜,挽救了2位腎衰患者的生命,讓2位失明患者重獲光明。
「根據器官捐獻的雙盲原則,我們不能讓供體家屬和受體見面。但我可以拍一些不出現新郎新娘正臉的照片和視頻發給受體看,讓小劉的爸爸用這種方式見證女兒人生最幸福的時刻。」
遺體推進火化爐的那一刻
她們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
小劉和媽媽王阿姨一起住在拱墅的一個小區,客廳裡放滿了新拍的婚紗照和兩家人的全家福,唯獨少了爸爸的身影。
這套房子是劉先生和妻子退休後來杭購置的,考慮到年齡大了,他們特地選了低樓層,每天爬樓梯上下樓,就當鍛鍊身體。但沒想到入住才一年多,劉先生就在下樓梯時發生了意外。
「誰都沒想到他才62歲就突然走了。」時隔2年多,王阿姨的語氣裡仍充滿了不舍。
那天,夫妻倆原本準備一起出門辦事,劉先生先下了樓梯,不小心在轉彎處重重摔了一跤。王阿姨聞聲趕去,發現他的手和嘴角有些擦破,其他看不出什麼異常,他自己也連說「沒事沒事」,只是不能出門了。
「我把他扶起來送回家,讓他在沙發上休息一下,看他眯著眼睛睡著了,就自己出門辦事了。等我回到家,才發現叫不醒他,趕緊打電話給女兒,開車送到了浙。」
浙大二院急診的醫生一看就說不大好,CT拍出來,「腦子裡面跟碎了的西瓜一樣」,醫生說手術的意義不大。
但母女倆不願意放棄,在她們的堅持下,劉先生做了6個多小時的開顱手術,術後進了重症監護室,一直沒有醒過來,隨後被認定為「腦死亡」。
昏迷的第9天,嚴磊找到她們,提出了器官捐獻的建議。「以前只是聽說過,了解得不全面。嚴老師有句話很打動我,他說救活了別人,相當於爸爸的生命得到了延續,所以我很快就接受了。」小劉說。
受傳統觀念的影響,王阿姨一開始是反對的。一個完整的人,怎麼能把他「拆」掉呢?同時,她還面臨來自老家親人的壓力,以及自己內心深深的不舍。但另一方面,丈夫一輩子與人為善、樂於助人,他應該很樂意在生命的最後一程幫助那些病危的病人吧?
最後,王阿姨選擇把決定權「交給」丈夫自己。器官捐獻前要進行嚴格的檢查,檢查前,她在丈夫床頭輕輕說,「如果你願意,那就把器官保持好,讓它們可以幫到其他人。」
檢查的結果是兩個腎臟和一對眼角膜符合捐獻條件,王阿姨認為這是丈夫的一種「默認」,終於在捐獻同意書上簽了字。
小劉說,完成捐贈流程後,她們還沒什麼感覺。直到火化那天,看到遺體被推進火化爐的那一刻,她們才慶幸做了這個決定,「推進去一剎那,人就灰飛煙滅,不存在了。但他身體的一部分保留了下來,還幫助了別人,就好像他沒有走,而是以另一種方式活了下來。」
後來,她自己也在中國人體器官捐獻管理中心完成了捐獻志願的登記。
處理完後事,失去親人的悲傷才漸漸浮現出來。
「親人離開最難過的不是他離開的那一刻,而是在後面無數個日日夜夜裡,可能看到某個場景,或者看到某個物品,就會想到原來這個人已經不在了。」小劉說。
她從小愛吃糖水板慄,寵愛女兒的爸爸經常剝好一大袋冷凍在冰箱裡,方便隨時給她煮。現在,冰箱裡還凍著爸爸生前剝的板慄,她偶爾才吃幾次,「不敢多吃,吃完了,好像爸爸和我們的聯繫就斷了。」
王阿姨至今還在用丈夫單位之前發的透明皂洗衣服,以前嫌棄這些透明皂佔地方,現在卻希望不要那麼快用完,「看著透明皂被水化了一點點縮小,我就會出神想他。」
那段痛苦的日子裡,小劉的同事小李闖進了母女倆的生活。出事當天,他就扔下手上所有事情趕到醫院,問了一句,「阿姨,我能在這裡陪陪你們嗎?」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幾乎每天都來,陪了她們整整三個月。
小劉說,「在爸爸離開的兩年多時間裡,我很感謝他對我和媽媽的陪伴,讓我能夠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裡,慢慢地跟爸爸去真正完成那個告別。」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也在這種默默的陪伴中升溫。
這個暖心的小夥子,劉先生在生前就見過,那時他還只是一個來家裡做客的普通男同事。
王阿姨記得,當時家裡正好要掛一幅畫,丈夫夠不太著,小李趕緊上前幫忙,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她哭笑不得。
只見170公分的劉先生抬起頭看著183公分的小李,一臉傲嬌地說,「你有比我高很多嘛?」小李趕緊搭腔,「您高,您高。」
其實,這是劉先生看出來小李對女兒有意思,故意試探他呢。客人走了之後,他把女兒拉到一邊,對小夥子讚不絕口,「他不錯,很靠譜,你考慮考慮!」
王阿姨說,年紀大了之後,丈夫就盼著女兒快結婚,他好抱外孫外孫女,比她還心急,「我們在小區裡看到小孩,他都要上去逗一逗、玩一玩,眼神裡都是羨慕。」
小劉知道,爸爸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看到她出嫁,而她也遺憾爸爸無法親眼見證自己穿上婚紗的樣子。所以,她特地把婚禮選在父親節,並邀請嚴磊一起完成一家人共同的心願。
婚期將至,嚴磊已經幫她們聯繫上了器官的受體,他們聽到這個好消息後都送上了祝福。宋先生是其中一位眼角膜受體,他的眼睛在工作中被石灰燒傷後失明,接受眼角膜捐贈後才恢復視力,他特地手寫了一封信,請嚴磊轉交給小劉母女。
「當我得知角膜捐獻者劉大哥的女兒將會在近期舉辦婚禮,並且有機會看在現場的錄像,我會替他見證女兒最重要幸福的時刻。我感到十分激動,在這裡我衷心祝願劉大哥的女兒在人生的新階段,開啟一段幸福美滿的生活!!!」
(除人體器官協調員嚴磊,其他受訪者均為化名)
今年的5月8日至6月7日,是器官捐獻志願服務月。一頭是死亡,一頭是重生,人們把器官捐獻協調員形象的稱之為生死「擺渡人」。
四川人民醫院的薛瑾,是一名90後器官捐獻協調員。8年間,她成功協調完成器官捐獻300多例,讓1500多名患者和家庭重獲新生。
對於薛瑾來說,每一個打出去的電話,都可能是救人性命的電話。記者採訪時,薛瑾正在和南充的一位病人家屬溝通器官捐獻,病人家屬因為忙於應付交通事故糾紛,對於手術時間還很猶豫。薛瑾和醫護團隊決定立即出發趕到南充,一邊溝通一邊等待。
「昨天的肝移植病人,整個人又黑又瘦,整個眼睛都凸出來,就是黃到發黑的黑。他如果等不到一個肝源的話,他可能這個星期人就走了。但凡有一個小三陽的肝源,哪怕是B肝大三陽的,他接受了,大不了他就治療這個肝炎,都比他命要長。所以你們這個行為是在救人的性命,真的是在救命的行為。」薛瑾說道。經過一番談話後,這家人最終做出器官捐獻的決定。
為了保證器官質量,薛瑾和醫護團隊連夜趕回成都,準備受體手術。到達成都,已是次日早6點。當天兩名供體共捐獻8個器官,8臺移植手術同時進行,8名患者的人生得以重啟。
5年前,田豔冰的女兒,年僅16歲的李屹霖,因腎臟衰竭,在薛瑾的協調下,接受了一個意外身亡的10歲孩子的腎臟移植。「一周安好。」 5年來每個周一早上,薛瑾都能收到田豔冰發來的消息。既是報告女兒移植後的狀況,也是向所有醫護人員表達問候。
8年來,薛瑾成功協調完成器官捐獻300多例,讓1500多名患者和家庭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