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對話出獄父親:我沒有叫爸爸的習慣 你不要計較我

2021-01-12 中國新聞網

  通往自由的最後50米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楊傑

  上海市五角場監獄有一條「新生之路」,連接封閉與自由、昨日和明天。這條路基本上是綠色的,牆壁上畫著綠色的竹子和樹,綠色的盡頭,一張照片被放大到極限,上面是妻兒父母。

  每天早上8點30分,監獄民警會準時安排刑滿釋放人員從這條路回歸社會。

  這條路不過50米,過去的5年裡,有將近3000名犯人走過它,把囚服、悔恨和淚水留在裡面,開始轟隆隆的新人生。

  雙腳走完這條路用不了1分鐘,但在心裡走完它卻不知時日。宋建國第一次走出家門,是在出獄兩個月之後。他乘坐一個多小時公交車到沒人認識他的地方,就為了抬起頭曬曬太陽。相較而言,他更願意在雨天出門,因為他能隨意控制雨傘的傾斜角度,遮住自己的臉,他害怕遇見熟人。

  可也有人可能永遠走不完這條路,「走出這道門,他們不知道該向左走還是向右走。」辦公室主任周斌說,曾經有服刑人員在刑期將滿時,打報告想留在監獄幹雜工。據說,早前有個蹲了15年監獄的人,釋放時死活不願回家:「一定要我走的話,出去了我還是要進來。」

  通往社會的「模擬人生」

  「新生之路」上印著綠色的腳印,初衷是讓人停下看看牆上刻畫的如「行路難、多歧途、需自律」等頗具勸誡和感悟之語。

  真實的情況是,很少有人會想在腳印前停留。他們迫不及待地洗了澡,把番號卡扔到一個箱子裡,籤下不再犯罪的保證書,採集指紋,穿過6道厚重的鐵門,然後呼吸上一口真正自由的空氣。

  2011年司法部有關負責人在一次會議上,明確要求有條件的省(區、市)要成立出監監獄,每個省市都要成立出監監區。五角場監獄是全國最早探索出監教育的幾家監獄之一,也是上海唯一的一所出監監獄,大多數成年男犯在刑期的最後3個月都會被移送到這裡。

  在新生之路的盡頭,王淼正在等待。他滿臉笑容,興致勃勃地擺弄一會兒將要帶出監獄的東西。舊報紙包好的幾幅書法,是獄友送給他的,有一張寫了一個「誠」字,另一張寫了一些成功學的話,「人脈就是命脈,人脈就是財富」。在獄中的這段時間,原來的很多朋友都「人間蒸發」了。

  他還帶了兩本書和進去時的衣服,一件黑色的短袖衫。他進去時還是夏天,《變形金剛4》剛剛上映,他陪兒子看完電影才去法院,他記得電影的大陸譯名叫《絕跡重生》。

  「新生」二字印在監獄教學樓的牆上。五角場監獄的幾幢教學樓,讓它看上去不像監獄,倒更像個學校。只是有狴犴守在門口,那是一種神獸,形似虎,平生好訟,卻又有威力,常常裝飾在獄門之上。

  為了讓犯人能順利融入社會,教學樓裡有水電工、護理、餐廳服務員等技能培訓,能培養犯人擁有一技之長。此外,還有一個「濃縮的社會」環繞其間。

  每個月有一天,監獄會邀請派出所、司法所、社保中心、銀行的工作人員穿著制服,戴著工牌出現在高牆之內,回答服刑人員關心的問題,提供諮詢幫助。

  周斌說,像這樣的教學方式叫「類社會化管理」,也被民警和服刑人員稱為「模擬人生」。通過模擬與真實社會相仿的情景,讓服刑人員提前感知外界社會,減輕回歸社會的陌生感和恐懼感。

  模擬的身份證能在自助售票機上列印出火車票;如果想去銀行取錢,要先去一旁的取號機取個號,然後等待叫號。

  常人看來的普通技能,對於在監獄生活十幾年的人來說,足以構成壓力。監獄裡不能攜帶手機,管教民警就把微信的使用方法一張張截圖,製作成PPT,給犯人們播放。監獄還會定期開展「時事大講壇」,「藍瘦香菇」這些詞,是王淼新學到的。

  王淼的眼睛很大,圓圓的,面白,他說是太陽曬得少所致。他的臉頰下陷,嘴唇漏風,頭髮支稜著,像是胡亂剪的。

  說起因何入獄,他像談論午餐吃了什麼一樣稀鬆平常,「虛開增值稅發票罪」,「判了兩年半」。他早前開了一家汽配公司,清晰地記得手底下管著60人。

  但很多事情是記不起來了。隨身攜帶的最寶貴的東西是這些年的通信和一張全家福,照片帶著過去的烙印,但笑容是超越時間的。他忽然指著兒子衣服上的大嘴猴圖案問:「這個猴子叫什麼名字?我忘記了,很有名的。」接著,又十分認真地問:「現在流行什麼髮型?」

  踏上「新生之路」是令人興奮的。一同釋放的還有4個人,拿著釋放證,表情輕鬆。路的另一頭同樣充滿期待,王淼的家人正等在6道門之外。

  隔著十幾米,王淼看到等候在欄杆外的妻子、小舅子和朋友,昨天他說,自己淚點低,這個時刻可能會哭,但今天他忍住了。他先前囑咐妻子不要帶兒子來,「怕給小孩子留下心理陰影」,也不要開自己的車,「怕晦氣」。之後,他還會去跨火盆、燒香,急切地與過去作別。

  流傳下來的規矩有很多,比如出獄那天的早飯一定要吃,取意「不欠牢飯」;有人在走之前把杯子摔得粉碎,希冀一輩子不進牢房。「你高考完撕書是什麼心情,他們就是什麼心情。」五角場監獄出監監區的教導員韓磊說。

  王淼快速走向親人,轉身向管教民警說了聲「謝謝」後,就和家人匯入人流,像水消失在水中。

  比身體記憶更深的記憶

  新生的腳步從這裡重新開始。按照常理,所有人都會盼著儘快踏上這條50米的路,步伐輕快。事實卻並非如此。

  有人排隊走向大門時,踏著奇怪的步子,僵硬地擺動雙腳。牢獄生活已經讓身體形成記憶。

  出來一年半以後,身體裡的鬧鐘每天5點50分準時叫醒宋建國,因為6點整是監獄開封的時間。在交談的幾個小時裡,他不停地用手擦拭桌子,這也是在裡面養成的習慣——時刻搞好個人衛生。

  「痕跡很難抹去了。」韓磊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出獄的人很想把監獄忘記,卻難以擺脫。被叫到名字,他們會脫口而出,「到!」與朋友吃飯,不說在幾號包房,而是「幾號監」。有人睡覺必須開著燈,否則長夜難眠。

  電影《肖申克的救贖》裡,老布魯克決定在出獄後懸梁自盡。他被囚禁了大半生,自由的世界讓他不知所措,他還曾試圖通過傷害獄友繼續留在監獄。在重新獲得自由以後,他果真吊死了自己。

  老布魯克的形象一直在宋建國的腦海中頻現,看電影時,宋建國對主人公的印象寥寥,但為配角老布魯克留下眼淚。

  他記得摩根·弗裡曼扮演的老頭,在老布魯剋死後談到,監獄是一個體制化的場所,一開始你恨它,它剝奪了你的自由;接著你會慢慢地習慣它,熟悉它;最後你會離不開它,離開它你將像老布魯克一樣不知所措。

  出獄的宋建國有時覺得,還是裡面好,「什麼都不用操心,只要努力完成每天的改造任務,裡面對每個人都很公平。現在一切要靠自己。」

  宋建國今年57歲了,由於詐騙罪判刑7年10個月,因為表現好減刑了11個月,又獲得一年半假釋。

  出了監獄的大門,生於上海長於上海的宋建國好像丟失了方向,他乘地鐵坐反,走在街上迷路。

  不少犯人出獄前都會為將來的不確定性惴惴不安。王淼在出獄的前一天說,很怕「自己成了386(電腦CPU),人家都是酷睿,跟別人溝通就麻煩」。

  不少釋放人員像一片衝擊拍打岸崖的怒濤,至今未從時代的頑石上散開。甚至有的小偷出獄後幹起老本行,偷完電動車去加油站加油;還有人看見別人用耳機打電話,以為在聽音樂,伸手就去偷手機,被發現後一臉錯愕:「手機不貼著耳朵也能通話嗎?」

  身體上的牢房記憶尚且能夠接受,但人們思想上的變化太過迅速。黃浦江畔正在生產全球最貴的夜景之一,京滬高鐵1秒行進超過100米,人們觀念上的變革,恐怕還要迅猛。

  宋建國對於現在和未來毫無把握,但也得硬著頭皮去適應。現下流行同學聚會,他很想去參加,但又很怕去。「別人可以很肆無忌憚地瘋,卡拉OK,唱啊鬧啊,我瘋不起來,我很傻地坐在那,好像沒有這種心情。」他仍在努力擦著沒有灰塵的桌子,「這種開心的事輪不到我,快樂不該屬於我。」

  那種對人群的疏離感,邊緣的氣質,不自覺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我是一個局外人」,在燈光閃爍的KTV,他正努力駛向現代生活,但又被自己所困。

  他也怕別人戳脊梁骨,「他開心個什麼勁兒」。宋建國時刻提醒自己,不該興奮。以前監獄裡有句話:你是什麼人?這是什麼地方?你是幹什麼的?現在,他做什麼事之前也習慣先想想這句話。這種拘謹的狀態,像從監獄裡帶出來的標記,永遠附在他身上,令他不得自由。

  出來後的兩周之內,王淼喝醉了4次,「苦呀。」他說。

  「出來了還苦?」

  「酒苦呀。」他回答。

  「我沒有叫爸爸的習慣,你不要計較我。」

  服刑人員通向這段路的時間可能是幾年、十幾年、幾十年,而走完它,有時甚至需要更長。正如「新生之路」盡頭的那幅家人照,親情總是最強的牽引力。

  宋建國的女兒上大三了,頭髮染成黃色,打扮又酷又新潮。女兒去接他出來那天,別彆扭扭地喊了聲「爸爸」,就低頭玩手機了。「不像別的女兒跟爸爸出去玩,很親暱地攙著父親的胳膊。」

  「她到現在叫我『爸爸』兩個字的時候,都很彆扭。」宋建國說,即便同處一室,女兒想跟他說話,也要通過媽媽轉達「你叫他把這個遞給我」;出門去同一個方向辦事,一路上可以不講一句話,到終點互道一聲「再會」;微信上他噓寒問暖,總是以女兒的一串省略號結束對話。

  他問起女兒找工作的事情,女兒說:「找什麼找,到時候看咯,公務員又不好考的。」

  女兒對他說,「我沒有叫爸爸的習慣,你不要計較我。」

  「她氣我嗎?還是有吧。」宋建國像是自問自答,「但內心還是親的,表面上有隔閡。」他說高考那年,女兒還把錄取通知書複印了一份寄到監獄裡給他看。

  王淼出獄的第一天,兒子一整天沒跟他說話,一直忍住沒哭的王淼終於崩潰,「模糊地望去」兒子長高的身形。

  韓磊曾遇到一個讓他印象深刻的犯人。他服了6年刑,竟然完全瞞住了女兒。他不讓妻子來看他,怕耽誤了照顧女兒的時間。妻子打電話,無意中說到「在裡面照顧好自己」時,他會突然怒斥「裡面什麼裡面,女兒聽到了怎麼辦!」

  他一直騙女兒在外出差,當時已快出獄,但並不知道確切日期,只能跟女兒說回不回得了家,要看買不買得到車票。女兒在電話裡十分想念爸爸,說自己攢了很多壓歲錢,給他買飛機票,讓他回家。後來出獄的日子終於定了,民警要通知家裡,他很怕女兒接電話,6年的謊言功虧一簣,韓磊跟他說,如果是女兒接電話,就說自己是他的朋友。「他當時聽完兩眼放光,問我『真的嗎?』」

  仍然身在監獄的李志遠刑期還剩兩個多月,春節註定要在監獄裡度過。他已經40多歲了,坐了4年牢,「我覺得一個人最輝煌的年齡就是30到45歲,自己剛好,沒了。」

  監獄裡有各種悲傷的時刻,有人正在專心地幹活,忽然被叫了出去,回來時臉色煞白,手中攥著一張離婚協議書。

  但見親人仍然是監獄裡最有盼頭的事情,每月一次,服刑人員總是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準備要跟家人說的話,甚至因為想說的太多,半路忘了。最落寞的莫過於等了一個月,卻沒盼來親人。

  李志遠上個月見到家人,黑髮已轉白,「坐在玻璃對面一句話不說,看著你流淚。」

  他想起奶奶就揪心,奶奶83歲了,打電話回去,她已不能聽見。他由奶奶帶大,奶奶說等不及他給送終了。

  他不敢喝茶和咖啡,最怕晚上時間空下來睡不著,尤其逢年過節,他盼著自己每天都能倒頭就睡,一覺到天亮。

  韓磊說,監獄一般「不玩煽情」,怕他們情緒激動,「但春晚還總是煽情。年關年關,別人過『年』,我們過『關』。安全是監獄工作的底線,我已經在監獄裡陪犯人一起連續過了8個除夕了。」

  踏上「新生之路」以後,王淼說自己「出了關」。他剛進監獄的頭兩個月瘦了12公斤,別人跟他開玩笑說,監獄裡作息規律,堅持勞動,身體應該很好才對。他慘笑一聲:「身體好壞是跟心情相關的。」

  孤獨,沒人可以交心,第一年中秋,王淼和獄友們像小學生一樣「排排坐」,看不到月亮。出獄後,他腦中總鑽出一個畫面:一個人隻身站在偌大的操場上,周圍空蕩蕩的。

  他在出獄的第二天買了10張明信片寄給裡面的人,每張都寫了「新春快樂」。「裡面很孤獨的,他們看到這四個字都會很開心。」王淼說,送他毛筆字的獄友,7年前的一封信,破損得不成樣子了,還時常拿出來給他看。還有人囑託他出去之後務必去一趟自己的老家內蒙古,幫他拍一張女兒的照片。

  「有人抻著他,就不會想不開(自殺)。」許冬是五角場監獄心理健康指導中心的主任,中心每個月要接待六七十名犯人,新買的面巾紙一個月能用掉大半包。「他們的經歷一般都比較複雜,你了解他們的經歷就能理解他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對於出監犯人來說,能否被家人接受一直是懸在心中的一塊石頭。有個71歲的老頭,因為性侵村裡女童進監獄,想要保外就醫,家人死活不同意,「他在裡面我們都低著頭,怎麼能讓他出來?」

  有人年輕時無所畏懼,人稱「教皇」——被送了13次勞教,「無期徒刑分期吃」,老了忽然感慨一生一無所成,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韓磊見過最長服刑時間是21年。他出獄時,賴以生存的空間早已不在了,「父母過世,妻子離婚,以前身強體壯,現在是個小老頭子。」

  可無論怎樣,這最後的50米都是令人神往的,因為50米外就能觸摸到親人。十幾年前,有個犯人的母親,從四川一路討飯到上海,母親把討來的58元錢存到了犯人兒子的「大帳」(相當於服刑人員的銀行帳戶)上,監獄工作人員勸她留一點自己用,萬一回去討不到飯要挨餓了。那位長途跋涉的母親在窗口前猶豫了許久,思來想去,最後留下了50元,揣著8元走了。

  也有人從安徽白茅嶺監獄徒步走回上海,省下監獄發的路費,正值寒冬,他睡在賣菜的石板上,就為了攢錢重新開始。

  許冬有一次通過沙盤觀察犯人的心理,那個犯人擺放了房子和人,最後卻在中間劃了條河,形成阻隔。

  「他覺得最對不起的是家人,他對家人能否接受他感到不自信。」許冬和他的同事還會模擬犯人回家後被拒之門外的場景。「要讓他們知道碰到這種場景該怎麼跟家人溝通,消除心中的不安。」

  「別人拿大學畢業證,我拿刑滿釋放證,誰會用我呢?」

  五角場監獄幾道嚴實的鐵門、高高的大牆和鐵絲網分隔了兩個世界。內部是400多個民警,1600多個犯人,道路平坦。中間連著家人,像強力的磁鐵拽人上岸。但50米的路外,是崎嶇之路還是坦途,家人們心裡沒底,社會卻在希冀。

  心理諮詢師許冬說,犯人們從這個世界,走向另一個世界前的焦慮,一是源於家庭,另一個就是對在社會生存的恐懼。

  「別人拿大學畢業證,我拿刑滿釋放證,誰會用我呢?」

  宋建國剛出獄時遇到熟人,不知道他情況的,他就謊稱去外地打工;知道他情況的,也不多問,有的客套一下,握握手,「蠻好蠻好,有空到我家裡玩」,但也不留電話。宋建國自尊心強,他說自己從不主動找人要電話,「真朋友會留給你的」。

  在監獄模擬實訓過程中,得知社保的一些手續要到原單位去辦,宋建國到了原單位門口徘徊了5次,也沒進去。最後實在忍不住打電話把曾經的熟人叫出來,約好第二天在門口等他,他不敢獨自進門。

  「他們的自我評價過低,自尊又畸形地膨脹。」在監獄裡,一排犯人迎面遇到一個警官,向他打招呼,如果對方積極回應,犯人們會一個一個問好,聲音越來越響。韓磊說,服刑人員尤其需要肯定。

  五角場監獄曾做過一個調查,關於刑滿釋放人員的就業選擇,韓磊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即便保潔的薪水遠高於保安,他們也喜歡選擇做保安,因為前者被人使喚,而後者能指揮別人。

  最受刑滿釋放人員歡迎的工作,一是管理類的職位,二是自由度高的工作,像駕駛員、快遞和送外賣。

  還在獄中的李志遠盤算過,出獄以後,承包十幾畝地搞種植,或者到外面做生意,要不就幹養殖業。他三五天就有個想法,但總是很快被推翻。

  在再犯罪率的統計中,服刑人員出獄後的頭三個月是犯罪的高發期,如果那時衣食無著,很容易回到舊的社交圈,可能引發再次犯罪。

  路外的生活困難重重,充分運用好路這邊的日子顯得十分重要。

  2011年7月,五角場監獄開始對臨釋罪犯開展出監教育,形成了「收、管、教、幫、評、訪」六項工作機制,目前已有近3000名臨釋罪犯走出了五角場監獄的鐵門,就業率86.2%。在監獄開展的「千人大調查」中,重犯率2.15%。周斌說,這大大低於沒有經過出監教育的人。

  王淼在監獄裡的最後一天,民警幫助他演示監獄裡先進的電子系統,他刷了下胸前的番號卡——番號卡的背面是那張全家福——機器上顯示他的「大帳」上有多少錢,自己的獎懲分數——分數對他們來說尤為重要,當分數積攢到一定程度,能換取減刑的機會。

  王淼的監舍在樓道的第一間。每一天,在監控室,民警會一刻不停地盯著32塊屏幕,掌控著整個監區的動態。「監控民警神經始終高度緊張,很多人都會失眠,睡不好覺。」韓磊說。

  白天還好,畫面是有內容的,一到晚上,只能看著犯人的睡姿、說夢話、打呼嚕。監獄的探頭裝有紅外幕簾,夜間如果有人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的監控畫面會自動彈出放大。但更多的時候,民警只是緊緊地盯著畫面。

  「最大的追求是能一直無聊。」韓磊說,監獄的工作就像在火山口,沒事的時候還好,一旦出事,那就是災難源。

  他從業20年了,祖孫三代都是警察。他帶過1.1萬多名服刑人員,望上一眼就基本能斷定對面的人是第一次進監獄還是「老官司」,有的犯人看一眼後腦勺就能叫出名字。

  韓磊和許冬都有以各自名字命名的團隊。韓磊開辦的「韓磊時政講壇」,每兩周舉行一次,結合當下時事熱點,針砭時弊,語言詼諧。「東冬工作室」有成員40多人,實行「坐診制」,開展對罪犯的心理諮詢。

  「隊長,我救了幾百人啦!」

  路兩頭的世界,談不上誰更複雜,誰更簡單。韓磊在監獄的工作中,曾遇到形形色色的服刑人員,他們有的對他而言只是個匆匆過客,無法留下什麼印象;有的卻是他要傾情相待、用心付出的對象。

  汶川地震時,韓磊帶著服刑人員趕製救災帳篷,一個帳篷能睡16個人,他對他們說,「你們不要想著做一個得多少分,換多少錢,你就想,你做一個,就有16個人不會吹風。」

  那次大家都幹瘋了,帳篷很厚,有人把手劃破了,就拿封箱帶一裹,繼續幹,有人在結束後炫耀,「隊長,我救了幾百人啦!」

  在監獄工作久了,很多工作人員對複雜的人性理解更深。有的犯人一輩子吃了七八次官司,但仍有「人性好的一面」。曾經,一個盜竊犯對一個交通肇事犯破口大罵,「你是個畜生,你不會給人送醫院嗎?」一個搶劫犯把生命看得很重,如果看到有人落水,他很可能去救人,但說不定,救完人就把對方的手錶擼了。

  「監獄可以提供為罪犯鋪設重新回歸社會的新生之路,監獄民警的角色是指路者,但真正的改變關鍵還在自己。」韓磊始終認為,人可以被改造,但人只可以被自己改造。他把獄警和犯人的關係比作「一個導遊和一個陌生的遊客」,「我告訴你這條路坎坷泥濘,那條路風光秀麗,至於你摔了一身泥還是拍一堆美照,那是自己的選擇。」

  周琳是上海中和社區矯正事務所的工作人員,她的工作除了安置、疏導刑滿釋放人員以外,還會給社區服刑者進行每個月的集中教育。

  社區矯正目前已經成為西方國家佔主導地位的行刑方式。很多專家的共識是,刑罰的目的是將社會人格不完善、不能正常進行社會生活的犯罪人再社會化,注重對犯人的改造、完善而不是報復。參與社會勞動,能讓人找回一些自豪感,「心理學上叫正強化,做了好事得到鼓勵,能形成好的習慣。」許冬說。

  假釋中的宋建國正在參加社區矯正,「有些人根本不懂自由是多麼可貴。」他特別想當矯正師,「能夠用我自己的經歷告誡更多的人。」

  「新生之路」延伸過去,是一片真正的綠色。五角場監獄是上海少有的留存於市內的監獄,它的身後是一座森林公園,種植著200多種樹,一年四季都有綠色。天氣好的時候,能遠遠地飄來嬉笑聲。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的宋建國、王淼、李志遠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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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節】爸爸,你是我的Superman 2020-06-21 18:20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政務
  • 爸爸感冒打吊瓶,女兒痛哭流涕:誰來搶救一下我爸爸,親生的
    大家一直說「每個女兒都是爸爸上輩子的小情人」,其實是有依據的。有時女兒對媽媽依賴,還比不上對爸爸的崇拜,這「小棉襖」終究是漏風了。下面這些場景,將真實詮釋女兒和父親的深厚情親,雖然搞笑卻不失溫馨。女兒一邊掙扎,嘴中一邊說道:「我不怕被爸爸傳染,我不要離開爸爸!」稚嫩的聲音在傳遍了病房,同房間的病人都投來了羨慕的眼光。
  • 79歲父親給女兒寫的日曆:我對你唯一的要求是……
    來源:中國財經報「你永遠都是爸媽的囡」「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健康」一位79歲父親在一本給55歲女兒的日曆上寫下的這些留言讓不少網友看後淚目近日上海的王女士收到父親送來的一本2021年「健康日曆」>翻開後王女士發現老父親在日曆上認認真真寫滿了對她的囑咐「毛毛,別老動氣發脾氣」「你從小缺鈣也要多出去曬太陽,多出去走走」「你的腳一到冬天總是冰涼睡覺記得蓋好被子」「你腸胃不好,少吃辣」「你手受過傷,小心提重物」「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健康」……←左右滑動 看父親留言的日曆→
  • 小學生寫日記:爸爸放下手機陪我一起玩嘛
    當我把日記給爸爸看的時候,爸爸並沒有罵我,而是拿起手機,叫我把遊戲刪除了。並且答應我,以後再也不打遊戲了。欣欣年滿8歲,就讀於威遠縣城某小學二年級,成績挺不錯。她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說,前不久,她布置作業讓學生們在周末時以「我的爸爸」為題寫一篇日記。4月22日,星期六,欣欣便按老師布置寫下了上面這篇日記。
  • 女兒排名「對我最好的人」 老爸居烏龜之後排末位
    至於5歲的女兒這麼排名的原因,該網友寫道:「……爸爸排第五,他老是吸菸,嘴巴這麼臭還想吻我,他是雞眼腳我不喜歡(我腳上是有個雞眼)」,女兒還央求媽媽「不要告訴爸爸,要不爸爸以後不會給我買肯德基了」。  帖子發出之後,引來了不少網友的關注,大家紛紛對樓主表示「慰問」。
  • 爸爸生病臥床,女兒在床邊嚎啕大哭,爸爸: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
    爸爸感冒打吊瓶,女兒哭得天昏地暗,寶爸: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現在天氣越來越涼了,人們也都將自己的厚厚的衣服拿了出來禦寒,但是仍舊有非常多的人受涼感冒,而小劉(化名)就是其中一員,因為早晚溫差大,小劉就突然發起燒來,於是為了儘快退燒,小劉就直接去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