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王石以業餘登山隊員身份登上珠穆朗瑪峰時,《南方日報》曾對他進行過專訪。採訪中,當被問及他經商是否與其家庭背景有關時,王石表示,「沒有任何關係,純粹我個人的事。我的父母都曾當過軍官,後轉業到地方鐵路擔任領導職務。我曾有意查詢家譜上溯30代沒有發現我家祖宗有理財『優良傳統』。」王石還表示,「一直到今天都是靠拿工資幹活,年薪60萬元,這在上市公司都是公開的。目前萬科有14億股,每股6塊多,我個人只有27萬股,我還有200多萬元存款,100多萬元的房子,在深圳算起來也就是個中產階層。我不是一個富翁。」
王石稱,萬科沒有「裙帶關係」痕跡。
以下為2003年《南方日報》專訪王石內容摘選:
王江穗,王石妻子,王寧女兒。2012年10月被曝與王石離婚。
記者:登峰歸來後至今,包括您在內的登頂隊員似乎都參加了相當隆重的各種慶祝儀式,您有何感想?
王石:不適應!
記者:怎麼說?
王石:5年來我登頂10座世界高峰,每次走進大雪山,少則半月,多則兩月有餘,從來沒有遇到如此多的喝彩、鮮花和掌聲。之所以受到如此禮遇,可能一是今年登的是世界第一峰;二是因為中央電視臺強力轉播;三是恰遇「非典」時期,老百姓坐家中看電視者增多,並把登山與戰勝「非典」聯想到一起,有共鳴之處。但我也擔心(笑),以後要是沒有這些鮮花、掌聲、喝彩了,我又會否出現另一種「不適應」。
登山不是對大自然的徵服,而是對人類自我的挑戰
記者:這次珠峰登頂歸來,我聽到一種指責的聲音說:這是人類對大自然的又一次「集體強姦」,您知道嗎?
王石:這種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而且是一種極端的說法,有點聳人聽聞。當然,任何體育運動都有負面效果,登山也不例外。
記者:這種說法的背景是,目前尚未完全控制的「非典」疫情就是源於人類對野生動物或大自然的過度侵害,導致大自然對人類的報復……
王石:今年是人類登上珠穆朗瑪峰50周年,登山者已經樹立了很強的環保意識,儘量不給大自然帶來破壞和汙染。中國登山隊協會自上世紀50年代以來,一向有對大自然保護的優良傳統。深圳曾組織一次登山攀巖活動,要打巖石釘,請示時,中國登山協會主席李致欣告誡說:如果巖上有樹,最好打樹套,不要打巖石釘,以免破壞巖石體。登山運動員對大自然保護最為在乎。這次登珠峰過程中,8300米以下的垃圾,甚至一塊糖紙,我們都收集起來,然後用犛牛送到大本營,再用車運出山外。我們日常所見的爬山過後漫山遍野都是垃圾的景況,在登山運動來說是不可能的。但是8300米以上山峰上的登山者遺骸、廢氧氣瓶,很難運下山來。
記者:那您登上珠峰之頂後的最大自我滿足,是不是「徵服了自然」?
王石:我從來沒有說自己登山是徵服自然。長沙嶽麓山有一塊刻有「登高生悲」的石碑。一般人們都說「登高望遠」、「一覽眾山小」,豪情滿懷。實際則是登到山頂後,人覺得自己是很渺小的。登山者往往是因為不滿現狀,通過登山尋求某種心靈上的解脫。登珠峰與三峽攔壩不同,登山是親近大自然,三峽攔壩是與大自然鬥。
我喜愛登山,就是因為沒有年齡限制
記者:您什麼時候對登山起了興趣?
王石: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登山,小時候父親帶著我到城市郊區登山,中學也沒有停止登山,當兵、上大學,後來到深圳都一直在登山,但大都是3000米以下的小山。
記者:您個人為什麼對登山情有獨鍾?
王石:沒有什麼原因。40歲前我一直還踢足球,40歲以後就不踢了,因為年齡上的原因,我不再適合競技性的體育活動。
記者:登山和踢足球的區別在哪裡?
王石:足球之類的競技運動是與別人競爭,登山是與自己競爭,是挑戰自我。至今,登珠峰年齡最大的登山隊員是70歲。年齡不是登山的最大障礙。
我不是工頭!
記者:有議論說,登山是極其危險的極限運動,作為萬科董事長,您登山是對股東和股民不負責任,您如何看待這種說法?
王石(激憤地):我不是工頭!董事長的作用主要在三個方面:決策、監督和培養人才。萬科並非離不開我王石,如果我一離開萬科,萬科就出現問題,那是不正常的。
記者:但是作為萬科董事長,您的一舉一動都與萬科的發展緊密相關……
王石:登山純屬我的私人愛好。上市公司高層出事,肯定要影響公司經濟效果。但是,許多國外的大企業家並沒有因此放棄私人愛好。我要登珠峰的消息,在動身之前很久就已經公開,登山當然有風險,但是股東們可根據對我個人的信賴度,選擇是否拋售手中的萬科股票,這是高度透明的。股東有自己的選擇權。
記者:您的反應好像很激烈……
王石:我1983年下海經商,1984年組建萬科,1999年辭去公司總經理職務,一直盡職盡責,無怨無悔。1995年我國大陸上市的331家公司中,房地產企業29家,至今具有配股資格的只有3家,其中就有萬科。
我出錢,你去到珠峰頂上做秀,如何?
記者:現在社會上有一種聲音,說王石登珠峰是個人做秀或商業炒作,您如何理解?
王石:登珠峰,能否登頂,誰也不能十拿九穩。截至目前為止,中國13億人口中只有12人登頂珠峰。這次登頂5人。平均1億人中登頂珠峰只有1人。登頂珠峰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現在在有些人看來,登頂珠峰是一件錯誤的舉動。要我說,如果做秀做到珠穆朗瑪峰山頂上去,這個「秀」是很了不起的,值得鼓勵;換句話說,我出錢,你做秀,如何?
記者:關於商業炒作……
王石:一個上市公司的董事長跑到珠峰頂上去為自己的企業做廣告,這也是絕無僅有的想像。如果我的成功登頂為萬科起到了廣告的效果,也沒有什麼不好!有些人就是想通過指責名人來抬高自己。
下海到深圳後,我一直是有爭議的人物
記者:您的第一桶金是怎麼賺來的?
王石:我1983年赤手空拳到了深圳,當時的深圳簡直就像一個大工地,到處開發,到處塵土飛揚。當時深圳賺錢主要靠比內地優惠的國家政策。那時,深圳兩種進口商品很賺錢:一是日本味精,要是拿到進口1噸味精的政府批文,肯定有的賺;二是臺灣的摺疊傘,在大陸很暢銷,進多少能夠賣多少。但我通過做市場調查,覺得這兩樣都不能再做。
我調查後發現,當時的深圳有兩大飼料廠,每廠都年產20萬噸以上的飼料,其原料主要是玉米,但玉米主要從香港進口,而其中除了從美國、泰國、阿根廷等外國進口外,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從北方的大連、天津、青島出口轉內銷的。為何國內的玉米不直接銷到深圳而是轉道香港再回來,調查了解到,主要是解決不了從北到深的運輸工具問題。我當即找到廣東省海運局,了解能否組織貨船從大連往深圳運玉米,當時廣東省海運局正在研究開闢北方航線,苦於沒有貨源,當然求之不得。我隨即到大連,當地正發愁香港貨物運輸能力不足,玉米堆在家裡。就這樣,我當上了中間商,還賣起飼料。當年的4月到12月,我賺了300多萬元。這就是我下海挖的第一桶金,乾乾淨淨。後來,我遇到劉永好,我開玩笑對他說:「如果當時我不轉行,『飼料大王』的名分怕就是我的啦!」
到1984年,資金積累起來後,我就組建了公司,後改稱「萬科」,一直發展至今,儘管路上有磕磕絆絆,但還算基本順暢。
記者:您最初下海到深圳適應嗎?
王石:那個年代的下海者,大都是政治上的失意者。我作為年方30出頭的大學生,放著省外經貿委這樣的好工作不好好去幹,等待官運亨通,而是下海經商,在當時就引起很多人的費解。一般人判斷:一個人生在世上,不是為名就是為利,但王石這小子看起來都不像:穿一條牛仔褲,風裡來雨裡去,騎一輛破自行車。於是人們都得出一條結論:王石這是在裝,這是不顯山不露水,外邊肯定存了不少錢。這些議論讓我很不舒服。就我個人而言,當時我從廣州的省政府機關到深圳下海,不圖名也不圖利,就是為了展示自己的才華。
記者:您這樣的個性,能融入深圳的經濟圈嗎?
王石:當時我的公司經營得很好,留著很多人才,但員工工資並不算高。一次,一位老闆請我吃飯,向我請教企業如何留住年輕人。我給他講了萬科的幹部政策、工資系統。對方顯得老大不滿意,說我王石老是唱高調,背後肯定藏有什麼秘訣。因此以後碰見類似的請客吃飯,我一概回絕。
記者:有沒有遇到過挫折?
王石:深圳當時就是中國改革的前哨,作為有爭議的改革人物,肯定會受到非議,我後來也就不再理會流言蜚語。1985年的一天,深圳市紀委的兩個處長找我談話,見面的稱呼是「王石同志」,說是紀委接到不止一封檢舉信,要找我進行核實;並說之所以叫我「同志」,還是把我當成自己人的,只要承認問題,解釋清楚了就沒事了。檢舉信說我在香港有不止一處房產,還有一筆存款。我說這是絕對沒有的事,如果別人有舉報,你們不妨告訴我內容。後來兩個處長透露舉報,說我在香港有兩處房產、30萬港元存款。我一聽就很動氣,當即告訴他們兩個:誰寫的檢舉信我不知道,我也沒有這回事,但如果屬實,應該在「30」後面加兩個「0」,30萬有點看不起我,3000萬元才與我的身份相稱。兩個處長從未聽過如此「狂言」,倉皇而去。在當時,正經幹事的反而遭受非議,被視為不正常,是十分荒誕的。這可以說是我經商過程遭受的最大的挫折。
萬科沒有「家族」企業、「裙帶關係」的痕跡
記者:您經商是否與您的家庭背景有關?
王石:沒有任何關係,純粹我個人的事。我的父母都曾當過軍官,後轉業到地方鐵路擔任領導職務。我曾有意查詢家譜上溯30代沒有發現我家祖宗有理財「優良傳統」。我覺得財富夠花就足矣,太多我有點把握不了。而且人突然暴富後,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生活單調,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起見還要請保鏢。萬科1988年股份制改造時,儘管萬科前身沒有讓上級公司投資一分錢,也沒有讓其做任何銀行擔保,全都是由我白手起家搞起來的,但資產評估為1300萬元,按四六開,其中60%股份屬政府,40%為職工股份,因為我沒有取一分錢,其他職工也就沒有分拆,而是作為企業發展基金。我一直到今天都是靠拿工資幹活,年薪60萬元,這在上市公司都是公開的。目前萬科有14億股,每股6塊多,我個人只有27萬股,我還有200多萬元存款,100多萬元的房子,在深圳算起來也就是個中產階層。我不是一個富翁。
記者:萬科是否帶有中國家族企業的通病?
王石:萬科沒有我的一個親戚、戰友、同學,是一個現代企業,絕對不是家族企業。1989年,因為某種原因我離開過萬科一陣子,我的母親把我的一個表妹安排到萬科,回來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開掉我的表妹。我母親老大不滿:你公司不是要人才嗎,你表妹也是人才呀!我就勸她,表妹畢業於吉林大學國際金融系,只要是人才在深圳就不怕找不到工作。
很難把個人的成功歸結到哪一點
記者:您好像說過,司湯達的《紅與黑》裡主人公於連的經歷,對您今天的成功影響很大?
王石:司湯達、狄更斯、雨果、梅裡美、巴爾扎克等西方作家的作品對我的人生觀都影響很大,我們小的時候只能讀到這些書,其中給我最深啟迪的就是他們作品中張揚的「人本主義」精神,包括機會均等、個人隱私權、選擇權等,貫徹在我的公司中,就是對人才的尊重。
記者:您是當兵後讀的大學?
王石:我當了5年的兵,開了18萬公裡的車,部隊經歷磨礪了我的團隊精神、組織紀律觀念和吃苦耐勞,對我後來的創業、辦企業受益無窮。但在部隊當兵的最後時期,我十分厭倦部隊生活,急於想離開部隊,但現在時間越長越懷念部隊。
記者:您的大學時代是如何度過的?
王石:我的大學專業是給水排水專業,我對這個專業不感興趣。整個大學我讀了兩門課,一是英語,這對我後來了解國外經濟信息很有收益;二是政治經濟學,這對我後來經商直接有用。就這樣,非常認真刻苦地讀了三年書。
這些經歷都或多或少影響了我後來的人生取向,但人是很複雜的,很難把個人的成功歸結到哪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