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傳奇|西西里黑手黨的最大危機與再次崛起

美國好萊塢影片《教父》是許多影迷心中的經典之作，電影講述了兩代黑手黨首領在美國爭權奪利的故事。這部電影無論在商業還是藝術上都極為成功，常年在各大最佳電影排行榜上佔有一席之地。馬龍白蘭度演繹的教父形象也十分深入人心：時至今日，人們談及教父時，腦海中總會浮現出一個身著黑色西裝，眼神憂鬱，胸前別著一朵紅玫瑰的男人。電影中的教父是一個黑手党家族的族長，始終將家族利益放在首位，沉穩而冷酷。

電影《教父》中的老教父維託·柯裡昂

但是拋開電影的藝術加工成分，誕生在西西里的黑手黨的真實情況是怎樣的？他們又如何發展壯大，在美國紮下根？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

電影中，《教父》一開場便是一場婚禮，老教父維託·柯裡昂如神明般滿足著向他求助的人的請求，無論是讓逃脫法律懲罰的人血債血償，還是為義大利同胞辦理美國居留權，老教父總是顯得慷慨真誠，無所不能。這時，整個系列電影的真正主角出場了——麥克·柯裡昂，未來的教父，他身著「二戰」時期的美軍軍服出現在婚禮上。這不僅預示著新時代即將到來，也暗示著西西里黑手黨的崛起與盟軍密不可分。

電影《教父》中的麥克·柯裡昂

一切還要從黑手黨的誕生說起，黑手黨的外文叫法是「MAFIA」,音似「馬菲亞」。MAFIA是義大利語口號「MORTE ALLA FRANCIA ITLIA ANELA」的首字母組合，這句口號的意思是「殺掉法國人是義大利的呼聲」。自13世紀初法國的安茹王朝徵服西西里島，西西里當地就出現了很多反對法國人的秘密會社，MAFIA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MAFIA逐漸與當地的地主豪紳糾纏在一起，幫他們解決一些「難題」：MAFIA通過武力替地主向農民收租，同時也進行綁架、勒索、搶劫等犯罪活動。到了19世紀，義大利統一後，MAFIA滲入到不同的社會組織中，建立起自己的人際網絡。同時，他們聚集起更多財力和人力，形成了有組織的犯罪集團，斂財能力和社會勢力都大大增強。一位在西西里首府巴勒莫工作的英國領事寫道：「在這裡，秘密社會組織無所不能，克拉莫和黑手黨、自選團體一起瓜分勞動人民的血汗錢。他們和流氓勾結在一起，還把犯罪分子納入他們的保護傘下。」

1920年代的美國黑手黨

黑手黨之所以能維持好幾個世紀，也在於他們有嚴密的組織結構和等級規範，還有嚴苛的幫規。幫規中最重要的就是「沉默塔」原則，強調永遠不和警察合作，永遠不出賣自己的家族。無論別人如何審問，都要死守家族的秘密，保持沉默。首領的命令需要一層一層地傳達，形成了嚴密的「沉默塔」。

美國黑手黨

倘若有人打破原則，黑手黨會毫不留情地予以懲戒，無論叛徒逃到哪裡都會被抓到，然後處死。義大利本就是個天主教氣氛濃厚的國家，「教父」（Godfather）這個名稱就是天主教的產物，執著於教條、強調忠誠的黑手黨也體現出宗教氣息。電影《教父》中對宗教也有描繪，在結尾處，麥克·柯裡昂在教堂參加他外甥的洗禮，他認真地聽從神父的布道，答應棄絕撒旦。但與此同時，他已經暗中安排手下把紐約其他黑手党家族的首領送下地獄。

電影《教父》中麥克·柯裡昂參加他外甥的洗禮

黑手黨內部等級結構森嚴，類似羅馬軍團:最頂端是家族的族長(capofamiglia，也被稱為don，即「唐」)，下面依次是顧問(consigliere，類似軍師)、第二族長 (sotto capo)、中尉 (capodecima，類似小隊長，一般帶領10名「士兵」)和被稱為「榮譽戰士」的士兵（一般打手）。

現代人裝扮的羅馬軍團士兵

為維護組織的穩定，黑手黨需要大量的金錢，畢竟金錢是穩定人心的最佳手段。黑手黨通過綁架勒索、向民眾收取保護費、經營賭場和妓院攫取大量財富，然後再用這些非法所得投資，實現資本的快速積累。他們往往在商業活動中使用暴力手段，這使他們在投資時擁有一般人沒有的「優勢」。黑手黨只要看上哪個生意，比如酒吧或旅店，他們就會要求「入股」或者「收購」。他們通過武力威脅恐嚇企業所有者或資產所有者，往往可以用極低的價格買到他們想要的產業。

不需要競價，也不需要正規合同，他們靠著這種逃脫一般市場規律手段的「投資行為」在商業領域獲利頗豐。儘管如此，黑手黨的非法收入仍遠遠高於他們的商業投資。時至今日，大多數黑手黨都幹著販賣毒品、走私軍火等非法生意，然後通過地下錢莊或者「商業投資」洗錢。義大利反黑手黨偵查機構認為，僅黑手黨集團德蘭厄塔每年運轉的資金就超過230億美元。

1930年代的美國芝加哥黑手黨

西西里黑手黨歷史悠久，用教條訓誡約束成員，再以羅馬軍團般的權力結構開疆拓土。以暴力起家，勾結權貴，先通過不正當手段得到資金，再通過投資牟取暴利。

黑手黨作為社會不穩定因素，從事這麼多的犯罪活動，義大利政府為什麼不儘快消滅他們？其實，義大利歷任統治者都試圖徹底清除西西里的黑手黨，但黑手黨人總是會死灰復燃。因為西西里的情況很特殊，多次被外族人統治的歷史讓他們有了很強的自我保護意識。那些來自羅馬的官員，操著和當地人不同的口音，有時看起來還不如土生土長的黑手黨人可信。除此之外，黑手黨人並不會與當權政府正面衝突，而是儘量與其合作。所以在西西里人的眼裡，政府換了一屆又一屆，黑手黨卻始終隱藏在黑暗中，發揮著影響，是擺脫不掉的夢魘。

西西里旗幟

不過黑手黨也有日子難過的時候。歷史上黑手黨被打擊得最慘的時期是墨索裡尼統治下的法西斯義大利，這是因為黑手黨和法西斯的合作出了差錯，而法西斯當時比他們力量更強大，手段更殘忍。

墨索裡尼和他的兩個兒子

黑手黨如何與墨索裡尼產生了矛盾？這得從法西斯的上臺說起。起初，墨索裡尼藉助黑手黨的幫助崛起了，但是黑手黨老大唐·維託始終看不起墨索裡尼。維託認為他膚淺又無能，並宣稱「如果他能統治整個義大利，那麼我也理應統治西西里」。

1924年5月，墨索裡尼到西西里視察，陪同他的是巴勒莫市長庫恰，也是當地的黑手黨頭目。庫恰不滿於墨索裡尼帶了許多警車為他「護駕」，於是寬慰墨索裡尼道：「閣下在我身旁時，不需要對您的安全有任何擔憂。」言下之意是這個城市是我的地盤，你擔心什麼！然而，墨索裡尼完全沒有因這句話感到放心，反而怒火中燒。庫恰不懂，墨索裡尼帶這麼多隨從只是想彰顯他的權勢，墨索裡尼認為，他作為義大利總理，不需要市長來保護他。接著，庫恰轉頭對他的下屬們說：「告訴所有人，不要碰墨索裡尼一根頭髮，他是我的朋友。」這句話再次告訴墨索裡尼，在西西里，掌握實權的是黑手黨，你的生命安全與地位掌握在黑手黨手中。

墨索裡尼演講

雖然以上的情況細節經過後人傳述，真實性有待考證，但這次西西里之行的確使墨索裡尼對西西里島的統治產生了擔憂，剷除黑手黨已經迫在眉睫。

回到羅馬後，墨索裡尼任命前內閣部長莫裡將軍為巴勒莫總督，使他得以掌管西西里所有的軍隊、警察和行政人員，並告訴他：「必要的時候可以採取一切行動，不要有任何法律上的顧忌，你要做的就是消滅黑手黨，這是符合國家利益的事！」在掌管西西里前，莫裡曾在佛羅倫斯擔任了十年行政長官。在他的治理下，一座犯罪頻發的城市變得秩序井然，仿佛罪惡的氣息全部消散了。

能有如此顯著的成效主要是因為莫裡將軍的鐵腕政策，他曾毫不留情地一次性處決了兩百名罪犯，而其中大部分人只是犯了盜竊罪。這位年近五十歲的將軍永遠有著犀利冷酷的眼神，舉手投足都彰顯著堅韌與決絕。

1925年10月23日，莫裡就任巴勒莫行政長官，黑手黨堆積如山的卷宗讓他觸目驚心。駭人的兇殺現場照片，上千名受害群眾的證詞都在訴說著這片土地上發生過的殘忍與不公。面對這個兇殘狡猾的對手，莫裡決定用墨索裡尼賦予他的無上權力，在西西里掀起一陣正義的血雨腥風。

莫裡將軍

他馬上逮捕了市長庫恰，不經審判就將他流放到聖索裡島。就在黑手黨人還沒緩過神來的時候，大搜捕開始了。莫裡派遣重兵在黑手黨人的活動區域圍堵，進行地毯式搜捕，試圖逮捕任何與黑手黨有關係的人。他們每次行動都力求一網打盡，從「唐」到打手，一個都不放過。這種密集的逮捕行動導致警察局的牢房爆滿，警察們累得筋疲力盡，手銬的數量也告急了。

與此同時，法院也十分忙碌，上百名的黑手黨分子亟待被審判，他們的供詞和證據堆積如山。莫裡甚至在監獄裡恢復使用中世紀的酷刑，被抓來的黑手黨人如果不乖乖合作，就會被打得皮開肉綻。鑑於法院的效率實在太低，莫裡將軍經常下令直接就地處決。殘餘的黑手黨被迫退到了甘吉小鎮，莫裡隨即派遣兩千名士兵，幾十門大炮趕往此地，希望將黑手黨斬草除根。

逃亡至此的黑手黨選擇抵抗。儘管被逼退於一隅，為首的五位「唐」仍然盛氣凌人，他們各自騎著馬，在手下的簇擁下列陣在前，蔑視地看著莫裡和他的軍隊。莫裡對頑固自大的黑手黨頭目感到厭煩，他擺擺手，身後槍炮齊鳴，五個「唐」當場喪命，近五百名黑手黨人被捕。眼見形勢嚴峻，整個黑手黨的最大首領唐·維託也逃往希臘，然而他不幸在遊輪上被捕，在等待審判的過程中，落寞地死在單人牢房裡。

美國警察和黑手黨

這次，莫裡將軍可以說是大獲全勝，但是他並不滿足。他知道在這些黑手黨人背後還有一群利用他們的權貴，這些人才是社會的毒瘤，不消滅他們，黑手黨註定會死灰復燃。不過，墨索裡尼不再那麼支持莫裡了，因為他需要這些權貴，他在許多方面還需要利用他們。

其實，莫裡將軍集中圍剿黑手黨期間，政府內部已經有了反對的聲音，其中最激烈的就是外交部長庫科。庫科早年曾因殺人而入獄，在黑手黨頭目唐·維奇尼的幫助下得以逃脫刑罰。莫裡早已看透了這些當權者的虛偽，收集好了庫科和維奇尼的犯罪證據。然而，就在他要拿這些「幕後黑手」開刀時，墨索裡尼將55歲的莫裡調到參議院當議員，庫科則升任法西斯黨的全國副書記。不久莫裡去世，他的預言也很快得到驗證，黑手黨將迎來新的崛起。

莫裡將軍的殘酷鎮壓使黑手黨人難以在西西里繼續生存，於是他們把目光投向了美國這片新大陸。莫裡就任巴勒莫總督期間，大量黑手黨人偷渡到了美國，重新建立他們的組織。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盟軍選擇義大利作為攻入軸心國的第一步，靠近北非的西西里成了他們的最佳登陸地點。

盟軍中實力最強的美軍，掌握著佔領的西西里城鎮的話事權。很多來自美國的義大利移民重回故鄉，他們其中就有黑手黨人。美軍缺乏對當地民情的了解，所以在罷免了法西斯的執政者後，將維護當地秩序的任務交給了黑手黨人。一些當地的黑手黨借著法西斯敗退的時機，選擇與盟軍合作，再度崛起。西西里當地至今流傳著當年黑手黨與盟軍的傳說，其中最出名的莫過於「黑手黨將軍」維奇尼的故事。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在黑手黨人裡流傳甚廣。隨著美國加入世界第二次大戰，維奇尼看到了重掌大權的機會，他與美國黑手黨老大「幸運兒」盧恰諾秘密聯繫了盟軍高層，表示願意為盟軍登陸西西里提供幫助。盟軍剛掃蕩了北非的德軍，此時正在苦惱如何登陸歐洲本土作戰，維奇尼的幫助太及時了。維奇尼一向懂得審時度勢，無論是與墨索裡尼政府的庫科交好，還是與在美國的盧恰諾保持聯繫，他總是能夠保證自己的安全，同時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幸運兒」盧恰諾

盟軍登陸義大利

盟軍的飛機投下了帶有「幸運兒」首字母L的黃絲帶後，唐·維奇尼開始了他的行動。他讓幾個手下化妝成德軍士兵，綁架了負責防禦西西里島的德國將軍，並把他關在曾經關押唐·維託的牢房裡。這一舉動就是想表示，欲置黑手黨於死地的法西斯已經被打敗，光榮的復仇時刻已經來臨。

盟軍的傘兵降落到西西里島後，對此地防守之薄弱感到愕然：他們很快就打垮了德軍，佔領了巴勒莫；更讓盟軍的指揮官費解的是，敵方的將軍竟被五花大綁地送到了他們面前。當記者向艾森豪將軍詢問登陸西西里為何如此順利時，艾森豪只能含糊道：「因為我們掌握了重要的信息。」美軍駐西西里司令官阿方索·拉蓬託上校直接稱呼唐·維奇尼為「黑手黨將軍」，並向他頒發了美軍駐西西里司令部最高軍事顧問證書。從此，被迫在地下活動的黑手黨人得以回到在大街上遊蕩，飽受苦難的西西里再次迎來了他們的舊主。

盟軍在義大利作戰

風雲變幻，經歷了最殘酷的鎮壓的黑手黨，在美國人的幫助下重回舞臺，他們成了美軍維持當地秩序的最有力的幫手。所有和法西斯黨有聯繫的市長和法官都被罷免，由黑手黨取而代之。在幫助自己的手下謀取了西西里重要市鎮的官職後，像所有的老教父一樣，唐·維奇尼決定退居幕後，他回到維拉巴鎮，這是他的故鄉，也是他的藏身地——他喜歡西西里恬靜的鄉村風光。他看似與世隔絕，實際上對外界的情況掌握得一清二楚，就像電影中的教父永遠坐在黑暗中，操縱著黑手黨世界。

電影《教父》劇照

編輯說明

編校 / 歐皇喵

封面 / 姜博約

排版 / 火車便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