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詞語—概念」的單字語言本身沒有意義,「學又從自從地到殺茶量能十服年最速葛才開看殺爸力」,這句話中的每一個單字並不難理解,但結合起來卻沒有表達出什麼具體含義。而反觀一句正確的話語,是只有在特定的詞組規範,語法制度,句子背後文化符碼的有序邏輯排列的先提之下才能得以被允許在場,一句話也才能真正具有意義。
換言之,意義是一種被詞組,語法,文化符碼三層結構生產出來的效果。且不同於和單字平行連接的「詞組」和「語法」——「文化符碼秩序」位於表層詞語之後,作為整體化約了表述意義的媒介,也因此成為了決定意義的實質性因素,在此,一切話語,如果想在場所中表達某個效果,那就必須在任何時刻與外界符碼秩序相連接。
而從當今社會整體來說,晚期資本主義的社會領域作為一個公共文本發生的集體性場所,以自身的邏輯統籌了所有人身體之外界的符碼秩序,它不止作為形式支配著一切意義的構成,同時也作為權力的至高分配機構填補了一切意義回溯的最終結果。
再由個體角度看去,晚期資本主義是無數不同層級的權力裝置所構成的,由無數規範,制度與律法之線條所編織的集體性思想平面,是無數條名為「價值向度」的X軸,和無數條名為「地位等級」的Y軸交織出來的龐大羅網。
在主體具有現代性色彩的凝視之中,完整的第一人稱視角被資本主義裂解並分散在X軸與Y軸的無數個交點上,由此使主體的理性,欲望與構成形式得到了全面地推翻與重建,讓晚期資本主義得以全方位地規定了主體的向度和構成,制約著主體符碼與意義的流動。
X軸與Y軸的一條條單線性律法成為了主體欲望的生產機器,讓思想和衝動只能在律法之軸線上被動地平移和滑動,主體存在與主體間性(主體與主體,主體與外界之間的連接)也只能在律法的規範和組合之內被編織性地生成。
因此,可以說在晚期資本主義的理性世界內部,任何主體性和差異性總是能夠被輕易克服,無論它來自大力哥還是王境澤,都只能以象徵交換的方式被雙軸網絡重塑,再返還到作為單向度價值邏輯基礎的那個絕對同一的可替代品裡。
比如網紅秩序下的「流量效果」,就顯而易見地規定/裁斷出了大力哥和王境澤的「價值追求」與「人生成敗」的可能的範疇。
單個的大力哥或王境澤,作為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觀測者,它不可能是一個「成功的網紅」或者「過氣的網紅」,因為只有當一個人作為一個站在一切感知世界之外的非存在,作為一個被抽離了一切符碼身份的絕對空洞的結構之時,他才可以將整個世界納入到自身知覺的範疇之中進行理解和觀測。
而反觀大力哥以「大力出奇蹟」的形式介入外界知覺世界時,本質只是作為一個特定的話語發生場所中的特定文本,去存在於社會的象徵交換的法則裡。換言之,那個火了的東西不是大力哥本人,而「大力出奇蹟」這一段掐頭去尾的符碼碎片,因此這段東西再火,也無法和他本人建立聯繫並為其帳號招來太多粉絲。
而王境澤和此人的區別僅僅只在於「真香」作為總結性亞文化單詞具有對日常嚴肅話語更好的侵蝕性,以及王境澤也會狡猾地以女裝等行為迎合外部文化強權,但本質上和「大力出奇蹟」一樣,「網紅王境澤」也只是一段碎片化的符碼身份,王境澤將這個外界構序出來的粉絲較多的「他我」把握為「我」,進而將自身存在以意義的形式(意義總是連接符碼秩序)嵌入到鋪天蓋地的律法的網絡之中。
工作身份同樣也是碎片的一種,晚期資本主義化約了一切意義和向度也就宰制了一切理性與反思,所以很少有人質問我為什麼要工作,就像很少有人質問人為什麼要火。在文本裡展現出來的,總是把這些內容當作自然先提的情況下,而再去產生的另一種東西。
比如「吃苦耐勞」以及任何一種心靈雞湯的故事,本質上也是讓主體不經反思地以一段文本碎片的面貌,去順從於符碼秩序的律法編碼,並在此與「符碼秩序」和「資本意義」完成對接,將身體轉喻到資本主義生產秩序中的隱晦的道德範疇裡,將身體嵌入到經濟學效益維度編碼出來的價值向度裡。
於是,金錢不再是單純用於購買生活用品的等價物,它還更在最深層的意義上連接著主體的欲望形式,工作身份也不純粹只是金錢的來路,它還是在非亞文化的嚴肅公共場所讓話語得以出口,讓主體間性得以呈現的必然先提。(因為主體間性本質上不是主體和主體的連接,而是主體和結構他意識形態的他者的場所相連接,權力製造開口的動機,話語發生於情境)
在此,資本主義的邏輯以更深的層級,被轉喻到具有權力性質的,無法被反思觸及的深層文化符碼秩序內部,晚期資本主義由此成為了涵蓋一切的龐大結構,網羅著主體的理性與欲望,操持著主體的躁狂和抑鬱。
誠然,最早的時候周某隻是以「竊格瓦拉」的符號面孔進入公眾視野和象徵剝削的系統,但今天,他本人拒當網紅之舉,卻也意味著此君已從晚期資本主義無孔不入的意識形態控制之中完全退場。
此前,周某不止對工作身份與其背後的文化規制發出了鏗鏘有力的質疑,更以「說話好聽」,「回看守所就跟回家一樣」等價值多樣化的面貌,重構了權力機構裡壓迫性的「規訓與懲罰」之流動。
當年他無中心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反問,已經足夠體現出此人對權力秩序的無視,以及他在反社會化的人生經驗裡重新編織自身個性化價值的思想平面之事實,故今日有此「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之舉實屬正常,其意識形態深層的實踐性,反叛性與同資本主義秩序全面決裂之勇氣,都為在晚期資本主義象徵剝削下思維能動被全面掌控,人格活性被全面閹割的現代人留下了一筆寶貴的精神實踐案例。
具體到晚期資本主義文化體系運作本身來說,在一般的常識性認知看來,符號秩序中仍然存在兩種南轅北轍的基本力量,將身體分割裂解為不同的兩個面向——在此,身體既是向外界輸送符號流的權威化主體;又是只能在律法線條上滑行,被動接受外界符號建構的對象客體。於是乎,常識建構出一種微妙的對立辯證關係,有關肖戰與疼尋的陰謀論也正於此之上產生——
持有疼尋陰謀論觀點的人認為,肖戰最初的揚名之作皆是疼尋旗下的各路網劇,因此肖戰可以認為就是個疼尋旗下的藝人,而肖戰粉絲近期的一連串行為,也並不應該簡單地被放到「粉絲護主」的粉圈文化序列行為之中去考量,而是連接著更外部的資本主義經濟效益與權力鬥爭譜系。
進一步來說,無論是AO3還是steam,作為開放網站都有著去中心化和個體化創作的先天條件,這也讓它們具有了誕生差異性作品和優秀作品的潛能,這種潛能會讓主體產生多樣化和個性化的審美需求,進而損害整體資本主義文化網絡同質文化作品生產模式,與統籌式娛樂結構的整體管理傾向。
在疼尋這裡,遊戲就應該是那些批量生產的種種攻城,放置,moba等套路化程式,或者威信小程序關卡同質化極為嚴重的無聊小遊戲,而個性化的獨立遊戲譜系只能製造出主體欣賞差異的審美品格,讓文化商人無法簡單地以粗暴的套路複製來取悅玩家,或將大幅度提升資本主義割韭菜的成本(甚至有沒有這個能力去割都兩說),這就構成了肖戰及其粉絲被操控著去舉報steam的深層驅動力。同樣的道理,為了給充斥著無數工業化流水線般生產出來的垃圾小說的疼尋旗下各大文學網站鋪路,舉報掉開放同人網站AO3的個人化書寫也是必要的。
總得來說,個人化的作品所培育的受眾差異審美,嚴重阻礙了晚期資本主義垃圾信息的自我生產,自我複製和自我編碼。因此諸如《死人經》,《鐵鶴書》,《獨遊》,《地獄APP》等立意飄渺的網絡小說不止對文化資本增殖無效甚至有害,故疼尋為了以套路形式壟斷今天的娛樂文化,就必然要對「高雅娛樂」可能誕生的載體開刀。
我認為疼尋陰謀論真正的激進批判色彩,在於其有力地揭示出了今日資本主義對娛樂文化整體庸俗化和劣質化的實際需要,當今的網絡盛景資本主義為了構成涵蓋日常生活的龐大的巨型意義機器序列,就必須對一切符號流進行操持,轉碼和再編譯,以此全方位多角度地阻礙個性和能動性的自然生成。
換言之,被符號和套路堆砌而成的庸俗電視劇不止能為其他流水線量產電視劇規訓受眾,更能夠作為一個「被插入的中介」讓主體保持思想的順從性和封閉性,使劣質小說遊戲和僵化的粉圈文化背後,那一整套文化生產序列更容易被接受並生成受眾,以此讓所有的主體受到更為高效的同質化管理和控制——在無窮無盡的同質化粉絲符號身份裡,剩餘欲望在重複性構成之中無止境的揮灑和浪費,無法生成任何有效力的符號流,亦無法製造任何來自結構內部的流變。
當然,實際上我並非疼尋陰謀論的支持者,因為我總是認為,如果不從資本主義中徹底退場,那麼甚至連來自結構外部的改變都是不可能的,在更深層的維度裡,現代的符碼秩序從根本上就決定著主體的身體欲望和思維形式,因此權威化主體以符號流的形式介入晚期資本主義系統的結果,只能是淪為晚期資本主義的一個組成部分,就像《黑鏡》裡那個架在黑人脖子上的碎玻璃片,《鐵鶴書》裡取悅讀者的庸俗小劇場,以及《地獄APP》狗尾續貂的最後一章那樣。
從更悲觀的角度看去,疼尋陰謀論沒有意識到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在今天,權威化的主體不止不具備製造反資本主義符號流動的能力,反而因其維持原有人格秩序核心的傾向,而成為晚期資本主義主體衍射與增殖的基底。在此,一個典型例子就是「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堪稱權力秩序集大成的規訓典範——
因為人也只能從各自的邏各斯出發來裁斷何為精華何為糟粕,因此所謂「精華」總是那些和自己人格秩序同質的東西,所謂「糟粕」又總是那些和自己人格秩序異質的東西。
故而權威化主體一旦被晚期資本主義雙軸網絡所編碼,便幾乎再無面向結構之外的荒誕逃逸的可能,對這類人來說世界上並不存在無法理解的事物,他們只需要抹除差異就夠了。
那麼顯然,周某以對晚期資本主義全面退場的形式,克制了自身的符號生命化和存在性暴力,便構成了比個人權威主體更為激進的叛離樣式。
因為真正的自由意志,主體性與能動的潛能,總是體現在意義系統不能表現的失敗裡,體現在符號秩序無法結構性的無能裡,一切由僵死教條的外界他者所言說的思維平面必然無法擁抱能動,自由意志和偶然性,唯有徹底拒絕打工身份對象性和位置性的給予形式之呈現,一個人才能真正作為一個人擁有的令我們嚮往的另類思想流動實踐,周某也才能以遊牧的形式保持面向潛能世界的全面散開。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