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部反戰漫畫《多羅羅》說起
1967年,39歲的日本「漫畫之神」手塚治虫創作了一部名為《多羅羅》的漫畫,在小學館漫畫雜誌《周刊少年Sunday》上進行連載,主角之一的多羅羅在第1卷就與百鬼丸相遇,在第2卷中,手塚治虫講述了多羅羅的身世。
多羅羅的父親是盜賊集團的大頭目火袋,媽媽也是盜賊、叫白夜,他們都是因為不堪武士的欺壓而聚集在一起的盜賊,但他們只搶武士不搶平民,可謂是俠盜,這些人都是本性善良的農民。但是,有一天盜賊的二頭目地鼠被武士收買了,勸說火袋與武士講和,但是被火袋嚴詞拒絕了,於是地鼠偷走了火袋和白夜的孩子多羅羅,並送到武士那裡作為人質,火袋為了救多羅羅一個人進了武士的監獄。但是火袋卻機智的逃出監獄,白夜和多羅羅遇到地鼠帶領的盜賊大軍,以為是來救火袋的,沒想到地鼠用白夜和多羅羅作為人質,讓火袋放下武器,並放箭射跛了火袋的雙腿。失去雙腿的火袋最終死於武士的偷襲,母親白夜帶著多羅羅混在長長的接濟隊列裡接受寺廟的施捨,卻因為沒有碗來盛粥,勉強用雙手接下了滾燙的熱粥給多羅羅喝。一天晚上,受傷的母親白夜在寒冷的雪夜被凍死,臨死還在用身體為多羅羅遮擋風雪。
60年代的手塚治虫當時已經名聲大噪,因為創作了《鐵臂阿童木》等兒童漫畫,他與漫畫家福井英一、馬場登並稱為日本兒童漫畫界三巨頭。
但是,1967年的這部漫畫《多羅羅》,到處充滿了陰暗的基調,父親獻祭兒子,兒子殺死哥哥,兄弟反目,戰爭殺死平民,平民又趕殺流浪者,無論如何都與手塚治虫之前的兒童漫畫大相逕庭。
昭和40年的1965年,兒童漫畫界三巨頭之一的馬場登,對手塚治虫說了這樣一番話,「我呀,已經厭倦兒童漫畫了,兒童漫畫變化太大,已經不是我能勝任的世界了,我還是去畫青年漫畫好一點。」
60年代的日本兒童漫畫已經類型多樣,並且向細分化縱深,單是與手塚治虫合作密切的秋田書店的漫畫雜誌《冒險王》,上面連載的兒童漫畫類型已經包括科幻、運動、搞笑、歷史,而運動又分為足球籃球棒球更加細分的領域,無論哪一個領域都要有豐富的專業知識作為基礎。
馬場登的那句話也說出了手塚治虫的心聲。
《多羅羅》發表前的1965年,手塚治虫應邀參加在美國舉辦的紐約世博會,這屆博覽會在紐約法拉盛草原公園召開,共有5000萬人參加了這次盛會,1965年紐約世博會的主題是「通過理解走向和平」,因為此時的美國參與1955年發起的越南戰爭已經超過10年。
世博會上展出了一項傑出科技——未來將會普及並最終走向千家萬戶的電腦,以及它的輔助設備「數據機」(貓)。
但是,博覽會上最引起孩子們興趣的並不是電腦,而是一個人——華特·迪士尼,此時的迪士尼和他的動畫已經家喻戶曉,孩子們看到他的時候,眼神充滿了崇拜,而其中還有一個外國人的身影,他就是手塚治虫。
手冢在一生唯一的一部自傳《我是漫畫家》中,記錄了當時的情形:
「在那瞬間,我的胸口劇烈跳動,雙腳顫抖不已,作為死忠粉絲,我是將迪士尼視為終身的偶像在崇拜,如今他竟然就在我面前說著話,我對他說,我是從日本來的,我做動畫,鐵臂阿童木是我做的。鐵臂阿童木?迪士尼回答道,我知道,這是一好作品,將來的孩童都必須將眼光望向整個宇宙。我也希望能做出那樣的作品,請帶我向貴國人民問好。」
迪士尼與手塚治虫的對話不到一分鐘便結束,但是,這次去世博會的經歷讓手冢做出很多改變。
改變手塚治虫創作方向的紐約世博會戰爭孤兒
無數參加世博會的兒童中也有很多戰爭孤兒,20年的越南戰爭造成將近5萬美國人死亡、30萬人受傷。
與迪士尼的見面,讓手塚治虫決心將漫畫作品的世界觀更加國際化,令手塚治虫做出改變的另一點就是世博會中的戰爭孤兒,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親歷者,少年時期的戰爭經歷讓手塚治虫的作品中有大量反戰要素,而紐約世博會的戰爭孤兒引起了手塚治虫的共鳴。
1967年手塚治虫創作漫畫《多羅羅》時,美國主導的越南戰爭已經進行了12年,卻鮮有人將這部漫畫與越戰聯繫在一起,但《多羅羅》到處是越戰的隱喻。
《多羅羅》主角百鬼丸的父親醍醐景光為了獲取利益而將親生兒子獻祭給魔神,而美國跨越大洋將50萬青年送到越南戰場,多羅羅的父母死於武士集團對農民的殺戮,而越南戰場上與美國職業軍人作戰的大部分都是普通農民。
被偷走了全身器官的百鬼丸,為了找回自己的身體而走上救贖之路,越戰後,無數越戰老兵反思自己在戰爭中的罪行,而多羅羅則代表了在越戰中失去父母的戰爭孤兒,為了生存他們時而放下自尊拋下道德,時而忍受同是平民的同胞的欺壓。
在《多羅羅》的第2卷,作者手塚治虫借多羅羅之口喊出了無數戰爭孤兒們的心聲:「不管我過得再悲慘,人家再討厭我,我還是人,我是人,我是人哪。」
漫畫最後設定了這樣一個結局:經過一系列的考驗,戰爭的兩個受害者——代表曾經作為侵略者的百鬼丸與因戰爭而成為孤兒的多羅羅最終成為好友,攜手並肩去迎接來自未來的挑戰。
手塚治虫的《多羅羅》漫畫版在1969年畫上了句號,但故事卻還沒完……
35年後、同一位母親
2004年,荒木飛呂彥在集英社漫畫雜誌《少年JUMP》上開始連載《JOJO奇妙冒險第7部:飆馬野郎》,這是一個發生在美國的故事,故事中有這麼一段插曲,是描述《飆馬野郎》中的一位主角迪亞哥·布蘭度的身世的。
一個貧困的農村,一對夫婦剛生下一個小男孩,但是卻因為無法養育、挖了一個坑,把男孩埋了進去,這時下起了大雨,積水將男孩衝進了河流,年輕的母親終于于心不忍,一邊呼喚著男孩的名字迪亞哥,一邊衝進河裡。母子倆被一個農場主救起來,並收留她們5年,有一天農場主想要佔布蘭度媽媽的便宜,被媽媽趕走,農場主懷恨在心,將布蘭度母子的飯盒底捅成大洞。開飯時,沒有飯盒的母子倆沒辦法盛滾燙的湯,農場主一邊調笑母子倆,一邊催促後面的人盛湯,兒子布蘭度情急之下脫下了鞋子,母親打了布蘭度一個耳光,然後伸出雙手,要農場主把兒子那份湯盛在自己的手上。母親一邊讓布蘭度喝著自己手裡滾燙的湯,一邊告訴布蘭度,「不管再怎麼貧困,也不可捨棄自己的尊嚴。不然明天怎麼辦?後天怎麼辦?喝了湯你就可以長大,然後就能保護媽媽了。」1年後,布蘭度的母親死於破傷風。
母親手接熱湯的這個細節,來自手塚治虫35年前的漫畫《多羅羅》,荒木飛呂彥在手塚治虫逝世15周年之際,選擇用這樣一種方式對手冢老師表達懷念之情。
荒木飛呂彥的出道與手塚治虫有很大的關係,1980年,還在專門學校上學、時年20歲的荒木飛呂彥的投稿《武裝撲克》獲得了手冢獎,手塚治虫慧眼識人、並親自寫信給他,「我對你的作品非常感興趣」、「請儘快到東京來發展、東北籍的漫畫家太少了。」
少年時代的荒木飛呂彥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裡,並閱讀了大量的漫畫作品,從梶原一騎的《巨人之星》、白土三平的忍者劇畫到橫山光輝《魯邦三世》,16歲時,和他同歲的嶋田隆司、中井義則的出道大大鼓舞了荒木,從高三開始頻繁投稿。
1980年,在獲得手冢獎的頒獎典禮上,手塚治虫先是認真看了看白板上荒木飛呂彥的獲獎作品,然後笑著對荒木說,我很喜歡這部作品,加油,你離成功只有一步,加油。
《JOJO奇妙冒險第7部飆馬野郎》雖然引用了《多羅羅》漫畫中「母親為了孩子手捧熱湯」這個情節,但是荒木飛呂彥的出發點與手塚治虫完全不同。
出生於和平年代的荒木飛呂彥將焦點對準了社會矛盾中最被大家所經常談論的單親家庭,尤其是母親帶著孩子一起生活的典型,荒木將獨自帶著孩子的媽媽理想化,在貧窮掙扎中保留了尊嚴。
手塚治虫曾對獲獎的漫畫家們說,要畫出讓孩子們抱有希望的漫畫,布蘭度母親所說的,「再怎麼貧困也不要捨棄自己的尊嚴,長大後你就能保護媽媽了。」正是這個情節,給了很多單親家庭的孩子以希望。
荒木飛呂彥用35年前《多羅羅》的情節,繼續傳遞著恩師所倡導的精神。
越南戰爭和那些戰爭孤兒的故事離我們越來越遠,生長在和平年代的我們卻無時無刻不在經歷著人性的考驗,漫畫中「母親手裡的熱湯」只是一個美好的憧憬,真正能幫助你成長的人,卻只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