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件事,我想起來就後怕。
馬年的六月,我的母親告訴我,她身體有些不舒服,腰部生出一圈細細密密的水泡,而且一天到晚的刺痛。我查看了一下,有點嚇到了,趕緊帶她上醫院,診斷結果是「帶狀皰疹」。
按照西醫的說法,帶狀皰疹是由一種水痘病毒感染,潛伏在體內脊髓後根神經元中,平時不發病,病毒可再次生長繁殖,並沿神經纖維移至皮膚,使受侵犯的神經和皮膚產生激烈的炎症,造成沿神經支配的皮膚區出現帶狀排列的成簇皰疹,伴隨神經痛。
真實的纏蛇蛋比上圖看起來更恐怖,多發於免疫力低的人群。
可能很多人都聽說過,不同地區有不同的稱呼,比如:纏腰火丹、蛇盤瘡、蛇丹、纏腰龍、蜘蛛瘡、蛇串瘡、火帶瘡、飛蛇、生蛇、蛇纏腰……在我家鄉的方言裡,稱為「纏蛇蛋」,從名字就能看出這個病的兇險。我查了很多資料,一般多發生在肋部,水泡先是像皮帶一樣圍半邊,如果任其發展下去,圍滿一圈的時候,這個人也就差不多了。
當時我們都沒多想,覺得現代醫學昌明,完全信任醫院的治療方式,打針、吃藥,加上各種化驗。我母親在醫院住了幾天院,有天中午,我給她送飯,問她好點沒,她說好像沒好轉,還是像針扎一樣,神經刺痛。我趕忙查看,發現水泡比之前更多了,真是受罪。
我頓覺不妙,趕緊去辦公室找主治醫生,一位比較年輕的男醫生,那次的對話非常簡單,我一輩子都記得。
我問他:「你們之前遇到這樣的病例沒?」
「遇到過。」
「治好了嗎?」
「也有治好的。」
我當時心就往下一沉,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也有沒治好的!
我沒再跟他多說一句話,馬上回到病房跟母親商量。母親想了想,說:「聽說九華(母親娘家,在湘江河邊)有人會治這個病,用的是法術,你興馬洲的姨父也得過纏蛇蛋,就是在那裡治好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要問細木匠。」
細木匠是我的舅舅,之一,我外公和外婆一共生了三女四男,我母親是老大,細舅舅是老六,兩人相差十六歲。外公為每個孩子都考慮了未來的生計問題,就像七個葫蘆娃,各有所長,其中,他安排細去學了木匠活。細舅舅的手藝非常好,我小時候,我們家請他打了一整套家具,床、書桌、書櫃、大衣櫃、餐桌、凳子……都是出自他手,三十多年過去,如今還用得好好的。
我走到病房外面,撥通了細舅舅的電話。細舅舅聽我介紹完情況,說:「是有個人會治纏蛇蛋,就在我們隔壁大隊,過條壟就到了。」他怕我對用法術治病有顧慮,慎重地說:「讓你媽媽回來吧,我陪她去治病。我自己的親姐姐,你放心咯。」
我能感覺到細舅舅這個話的分量,也知道在醫院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當機立斷,馬上辦理出院手續。我姐護送母親,從廣州南站上高鐵,回了湘潭。
後來的結果證明,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二
九華這位會治纏蛇蛋的高人,人稱謝初爹。巧的是,初爹的夫人跟我母親還是多年未見的小學同學,這大概就是緣分。
上世紀七十年代,謝初爹的崽得了纏蛇蛋,年輕的初爹急壞了,四處求醫問藥,終於在湘江河邊的一個碼頭上,找到一位姓肖的爹爹,用法術治好了病(如今他崽都五十多歲了,健健康康,事業也做得很大)。初爹覺得這個本事能治病救人,於是誠心誠意拜了肖爹為師。
七幾年的一天,幾個生產隊在一起勞動,初爹看見隔壁排衝隊(也就是我外婆家所在的隊)的戴爹在哭臉,一問才曉得,戴爹的女兒生了重病,水泡已經長滿了全身,頭頂和腳下都流水,那時的醫療條件很有限,戴爹一點辦法都沒有,急得直哭。
集體勞動一時還走不開,初爹利用中午休息的時間,跟戴爹回了家,用他學來的法子,把戴家的女兒救了過來(她當初十來歲,如今也是五十好幾了)。很快,十裡八鄉都曉得初爹有真本事。
四十多年來,謝初爹不忘初心,行善濟世,救過多少人已經記不清了。他不圖名不圖利,甚至連「謝謝」都不需要人說。
三
母親回到九華的當天晚上,細舅舅就馬不停蹄地騎著摩託車送去了謝初爹家。初爹一看,腰上幾乎已經圍滿了一圈,有些水泡都破了。他神色凝重地說道:「你來得有點晚。」
經驗豐富的初爹說出這樣的話,可見情況有多嚴重。
初爹面朝東方,做了一些準備。然後拿出毛筆,蘸了墨汁,在長了纏蛇蛋的部位,隔空畫圈(筆尖並未接觸皮膚),三個小圈三個大圈(這裡面其實有特殊的字符),似乎要把這些水泡圍剿掉,嘴裡還念動著口訣。他把病灶區域逐步畫了個遍,然後轉身,在一面牆壁上,畫了一些墨團。母親看見,這面牆上幾乎已經畫滿了墨團,黑乎乎的。初爹又取出紙錢,點燃,去燒牆上的墨團,發出輕微的噼啪聲,就像很多水泡破裂一般。
如果是纏蛇蛋初期,只需要做到這一步就好了。鑑於我母親的情況很嚴重,隔了半個小時,初爹又重複了一遍。結束之後,又配了一些排毒的藥物,讓母親拿回去服用。
接下來的幾天,幾個舅舅、舅媽誰有空就送我母親去治療,細舅舅送得最多。初爹用他的特殊方法,重複了十次左右,母親病情有所好轉,水泡逐步結痂、脫落。母親又持續吃了一段時間他開的藥,終於徹底痊癒。
如今,母親身體很健康,腰上一點疤痕都找不到了。
四
我跟細舅舅說,我一定要抽空回去一趟,當面感謝初爹,細舅舅說不用太在意,初爹救過的人很多,並不需要別人說那句謝謝,也很少收紅包和禮品。
初爹學這個法子的時候,誠心誠意懇求了肖爹很久。而如今的年輕人,似乎對此都不感興趣,畢竟初一、十五都要吃齋和背口訣,年輕人可能會嫌棄太麻煩。好在總有人有這樣的心,初爹已經收了好幾個徒弟,善舉可以不斷延續下去。
去年正月,細舅舅又帶了個鄰居去找初爹治病,這一次,兩人正式聊起來拜師的事,初爹很樂意把法術傳授給細舅舅。緣分成熟,水到渠成,初九,玉帝生日那天,細舅舅拎著煙、酒和肉,登門拜初爹為師。
如今,細舅舅學有所成,也能治纏蛇蛋。此外,一些蜘蛛蛋、螞蟻蛋之類的輕微病症,就如同小兒科,他已經可以手到病除,這真是讓人高興的事。
只是,細舅舅捨不得在雪白的牆壁上畫墨團,他找了塊白板,效果一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