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遠必誅:陳湯遠徵匈奴的背後,是普通士卒的種種心酸

2020-12-22 History心發現

現在有很多戰狼鍵盤的信心來源,就是陳湯的「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而且這句話還因為某癌鍋電影而被濫用,成了無數人釋放廉價高潮的排洩口。那麼真實歷史上的郅支城之戰究竟如何呢?真實歷史上的西域遠徵遠遠比文人們意淫的要慘烈很多。我們不妨回到郅支城之戰的歷史現場,體驗一下雖遠必誅背後,普通人的艱辛歷程。

隨著郅支單于在漢朝的打擊下被迫西遷,他帶領的三千部眾最終在中亞的康居落腳,並在這裡大修城堡,以此塔拉斯一帶為中心四處徵討,對待盟友和敵人都很殘暴,大有在西域恢復元氣的架勢。為了防止敵人恢復元氣,陳湯和甘延壽決定整合西域的胡漢兵馬防範於未然,將死灰復燃的西遷匈奴徹底撲滅,這才有了他們對於遠徵的規劃:

夷狄畏服大種,其天性也。西域本屬匈奴,今郅支單于威名遠聞,侵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欲降服之。數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戰伐,數取勝,久畜之,必為西域患。郅支單于雖所在絕遠,蠻夷無金城強弩之守,如發屯田吏士,驅從烏孫眾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則無所之,守則不足自保,千載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壽亦以為然,欲奏請之。湯曰:「國家與公卿議,大策非凡所見,事必不從。

從戰後陳湯建議將郅支單于的人頭懸掛在蠻夷祗間示眾的時候,朝臣們就春季適合埋骨而不適合掛屍展開了討論:「郅支及名王首更歷諸國,蠻夷莫不聞知。《月令》春:『掩骼埋胔』之時,宜勿縣。」有詔將軍議是。」這可能是因為按照月令,屍首容易在春季的溫暖氣溫中變質,所以適合深埋屍體,這個細節暗示此戰爆發於秋冬季節,所有的行軍和戰鬥都是在低溫條件下展開的,這將影響後面的一系列戰鬥細節。

盟友的騷擾:不得不防的西域盟軍

在兵力構成上,陳湯的4萬部隊的核心,是常年在西域屯駐的田卒,算上西域副校尉,戍己校尉手下三校左右的人馬,漢軍能夠遠徵的機動兵力大約在3000多人,這些人大都有相對嚴格的訓練,相比於李廣利的遠徵,這次沒有那麼多缺乏訓練的惡少年和刑徒兵;而其他的主要兵力都是西域城邦的步兵和烏孫、塞種的騎兵,相比出身定居民族的漢人戰士,他們對於應對寒冬,雪崩,饑荒更有經驗,但是這些人的麻煩也不小。

漢軍身邊的西域盟友可不是什麼訓練有素的羅馬輔助軍團,而是一群劫掠成性,貪婪無比的西域遊牧民:其中頗多「民剛惡,貪狼無信,多寇盜」的烏孫人,在之前與漢朝合兵徵討匈奴的戰鬥中,烏孫人不僅趁機打劫匈奴人,侵吞所有的戰利品,甚至也打劫自己的統帥,由於漢法嚴厲,以至於主將嚇得要自盡謝罪:

以惠為校尉,持節護烏孫兵。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從西方入至右谷蠡庭,獲單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騎將以下三萬九千人,得馬、牛、驢、騾、橐佗五萬餘匹,羊六十餘萬頭,烏孫皆自取滷獲......烏孫人盜惠印綬節。惠還,自以當誅。

絲路北道的焉耆國,也是「其國人也,勇而寡略,好自稱伐。國無綱紀,法不整肅」,對於這些半定居的遊牧民來說,搶劫和偷盜是他們的生產方式之一;此外,有的小國是斯基泰人的孑遺,「塞種分散,往往為數國。自疏勒以西北,休循、捐毒之屬,皆故塞種也」,這些人有類似的茹毛飲血,喜歡搶劫的習慣,就和漢人種地一樣習以為常。

所以漢軍戰士有這樣的盟友,不得不在一路上不停守衛營地,在深夜裡輪流站崗,敲刁鬥,點油燈來自衛,防止西域「盟友」深夜前來翻自己的輜重車,偷竊他們的兵器,翻戰士們的裘,皮襪,還有絝,偷吃餌餅,醬菜,姜蔥等食材。由於這些人的數目多於漢方,而且胡漢暫時還是盟友,所以將領們對於這些瑣事也不太好深究,全靠戰士們自己守好武器和食物了。

低溫缺水:遠徵大漠的第一波困難

在行軍路線上,為了徹底合圍單于,陳湯和之前的衛青類似兵分兩路,陳湯親率都護府部隊和烏孫人經過烏孫國的疆土,「其三校都護自將,發溫宿國,從北道入赤谷,過烏孫」,這支軍隊有善於攻守城作戰的漢軍步兵,他們將承擔攻破單于都城、烏孫騎兵則將圍點打援,防止康居人前來支援。這支軍隊將承擔最重的戰鬥任務;

而南路大軍的任務同樣重要:"三校從南道逾蔥嶺徑大宛",他們的任務也非常重要:那就是進入費爾幹納盆地的大宛。震懾可能幫助郅支作戰,而且和漢朝關係微妙的大宛。如果郅支單于手下的匈奴人逃跑,那麼他們的南路也已經被堵死了。

首先遠徵軍要注意的,是冬季的低溫氣候:盆地裡是溫帶大陸性氣候,由於深居內陸,所以除了乾旱,還有晝夜與冬夏季節的氣溫巨大反差:冬季時,這裡氣候乾燥嚴寒,今天南疆地區的隆冬氣溫白日最高平均似在5度以下,最低可以低至零下10度。除了風雪之外,空氣能見度較低,懸浮的顆粒物較多。對於大隊人馬的集結和傳令構成了困難。但考慮到夏季炎熱的氣候,冬季遠徵的好處在於能避免酷熱氣候的幹擾。之後深入中亞的軍隊,在春夏季的白天都曾飽受高溫和中暑的困擾,因為高溫而中暑,喪失戰鬥力的情況在當時非常常見。

此外,冬季行軍的幹擾在於水源。由於盆地的主要水源來源是雪山融水和地下水,冬季正好是靠雪山供水的河流徑流量減少的時期;而且在冬季地下水的水位是低於夏季的,所以大隊人馬在冬季行動,取水難度無疑高於夏季。

長期駐紮在居延塞和盆地東部的漢軍沒有大量攜帶飲水的壓力,但是遠徵軍必須考慮水的問題。考慮到在塔裡木盆地邊緣獲得地下水的困難,所以攜帶水源是必須的,事實上直到近現代沙俄遠徵中亞、西方探險家進入新疆探險時,自帶的打水器械基本無用,自備的水和成熟的水井才是求生正道。

漢代軍民如果要大量攜帶飲用水遠徵,就要攜帶脫油脂的動物皮囊,或者木桶裝水。由於遠徵季節是冬季,所以戰士們可以不用擔心攜帶的飲水隔著盛具蒸發;從對浚稽山之戰的記載來看,李陵的精銳部隊已經開始攜帶冰塊,在關鍵時刻補充水源。而且居延漢簡裡明確提到了沒有井口的亭障裡,需要儲存冰塊以備用水的記載:

所以在這個季節,漢軍中的精銳部隊會攜帶冰塊,但這樣的待遇,可能只屬於將領們的親隨部隊。多數人還是要飲用帶有一點點動物皮脂味的袋裝水。除了自己攜帶水源之外,大軍還需要沿著井渠和牧民熟悉的取水點前進,才能維持軍隊的前進。

戰狼前輩:逃兵,流亡者和叛變使節

除了防禦自己盟友潛在的劫掠,沿途遠徵軍戰士們會看到累累的白骨,嵌套著殘損頭盔的顱骨,一些殭屍直到死手持漢使的節杖,但是被活活餓死;一些長相看起來不那麼印歐的當地人,住在看起來像戍堡,但明顯不是戍卒建造的建築物裡......這一切暗示了漢武帝開邊的另一面:逃兵,流亡者和叛逃使節。

塞外流亡者中,有一些任務失敗的漢使:

在漢武帝初開西域之後,一些沒有道德但是想改變命運的窮人子弟希望模仿博望侯的成功,於是他們向天子大誇海口,表示自己能找到比博望侯更珍貴的寶物,於是這些人在獲得使節之後紛紛私自侵吞官方禮物,隨意買賣,而且對本國情況缺乏了解,於是在西域人面前大誇海口。而西域人發現這些人提供的信息自相矛盾之後,也不想接待漢使。於是漢朝使團每次出使,都要損失過半的人馬,於是有了史書中這樣的記載:

其吏卒亦輒復盛推外國所有,言大者予節,言小者為副,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相效。其使皆私縣官齎物,欲賤市以私其利。外國亦厭漢使人人有言輕重,度漢兵遠,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漢使。漢使乏絕,責怨,至相攻擊。

使者的惡劣行為加劇了漢朝和西域城邦的不信任,這也是第一次遠徵大宛的戰役中,漢軍在塔裡木盆地中受到堅決抵抗的重要原因。

除了漢使之外,逃兵也是這些流亡者的重要來源:

其實從漢武帝開拓河西和西域以來,在漢朝建立起完整的屯田和驛站體系之前,漢朝有大量的軍人流落在西域,這些流落者和戰死者、不歸者的規模,甚至遠超漢朝當時在西域的駐軍數量。

第一次入侵大宛的兵力規模是「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考慮到第二次增派的主力軍是6萬,那麼第一次的主力「惡少年數萬」應該不會超過這個數字,按照戰後「往來二歲,至敦煌,士不過什一二」的比例估計,漢軍第一次遠徵損失的人數,可能高達4.4萬-5萬人左右。

在第二次遠徵擊敗大宛之後,「非乏食,戰死不甚多」,得勝的漢軍得到了很多糧食,但是並沒有全部帶走這些食物,一路上強壯之人吃完了沿途劫掠的畜群,弱者病死在路上,這對應了"將吏貪,不愛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眾"的記載;在靠近玉門關的時候,漢武帝派出了駝隊在這酒食迎接得勝的軍隊,但是在距離已經如此之近的情況下,還有很多人留在了西域。

所以,在漢武帝的《輪臺罪己詔》中,就對李廣利遠徵大宛後的士兵下落有如此描述:

漢軍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載不足以竟師,強者盡食畜產,羸者道死數千人。朕發酒泉驢橐駝負食,出玉門迎軍。吏起張掖,不甚遠,然尚廝留甚眾

那麼第二次遠徵大宛得勝的漢軍,有多少人沒回來呢?第二次漢軍的主力是「發惡少年及邊騎,歲餘而出敦煌六萬人,負私從者不與」,不算私自備馬帶劍出戰者,就有6萬人,到達大宛境內的漢軍有3萬人,沿途駐紮,走失,疾病,缺水而死者起碼有3萬人;在從大宛得到了3000匹馬後,最後回到玉門關的漢軍只有「萬餘人,馬千匹」。也就是至少有高達84%的漢軍沒有回到玉門關內。

留在西域的漢軍,下場究竟如何?根據種種記載推測,除了將領貪婪,不愛惜士卒外,有人因為疾病體弱,被安置在了沿途休整,這些人有的歸隊,比如後世的高昌壁,最早就是一個西漢軍隊的兵站;

但是有人受到沿途小國的虐待:「不出錢帛則不給漢食,不購牲畜則無騎之用」;

有的人被賣到大月氏,乃至康居,條支等地為奴隸。當然,還有人留在了塞外,向外族人傳授漢地的耕作,漆器,穿井等技術;

有的人藉助語言天賦,在當地繁衍生息,比如居延漢簡中記載的康居王使者楊伯刀,可能就是這樣一個有跨文化背景的翻譯者。

再到後來,比如耿恭困守金蒲的時候,當時車師後王的夫人是漢人後裔,曾經多次給漢朝守軍提供情報和軍糧(後王夫人先世漢人,常私以虜情告恭,又給以糧餉),讓耿恭的部隊長期堅持,如果僅僅是「食盡窮困,乃煮鎧弩,食其筋革」,那恐怕早就城破戰死了。

當然,還有的人是因為切實體驗了編戶齊民的遭遇之後,覺得約束較少的草原世界更快樂,沒有歸國,甚至想把家人接到塞外去生活的:在朝廷大員的《對問罷邊備事狀》中,重臣被迫承認了遠徵軍和戍邊軍滯留異域的情況:

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子孫貧困,一旦亡出,從其親戚,六也。又邊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聞匈奴中樂,無奈候望急何!」然時有亡出塞者,七也。

如果認為這只是少數人的行為,那麼因為苦難的生活,或者因為私自鬥毆,或者因為盜竊公家物資,居延漢簡裡基層軍官,公務員也出現了叛逃的行為:

「黃沙足今古,白骨亂蓬蒿」,累累的白骨,和出徵時的一腔熱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在之後,王聖人王莽會將更多人送上邊關的不歸路。

也正是因為人員損失巨大,出了長城之後士不由己,之後漢朝在西域的軍事行動變成了傅介子-班超-常惠式的斬首行動,以精銳小分隊震懾對方首領、斬殺不服從者、扶持親漢派系,然後主要調動西域盟友的軍隊作戰,這才是日後經略西域的常見模式。

高原反應:折磨人的另一考驗

經過了塔克拉瑪幹沙漠邊緣的自然景觀之後,兩路人馬即將經過截然不同的地理區域,經受不同的考驗。

陳湯的南路大軍主要是漢軍和西域城邦諸國的步兵,從漢代城邦人口規模來看,盆地南部城邦的人口規模明顯小於盆地北部和天山以北,所以這一路的人馬也相對較少,是軍隊中戰鬥力不太強的部分,也沒有分配到特別重的戰鬥任務。

但是他們遇到的危險並不小:在經過帕米爾高原的時候,高原反應會讓長期在平原駐紮的人「身熱無色、頭痛嘔吐」,一些體力不足的戰士,可能患上了凍傷,肺水腫、急性肺炎、傷寒,頭痛,足疾;雖然有嚴格軍法的約束,還是不斷有人走走停停,大氣直喘、乃至掉隊,不斷有人倒在路邊,有人因為極度缺水和營養物質而神經錯亂,最後頭腦中出現幻想,乃至發癲而亡。

感到恐懼的駱駝與騾馬,會不停的撕咬輜重帶尋找食物,就連善於負重的它們,也會因為隨軍攜帶的物資和傷員過於笨重而不堪重負;有的山道沒有成熟的驛道和繩索,所以只能靠先行的外族盟友探路,用繩索標明可以踩踏的位置,稍有不慎,軍人就會連人帶馬墜入崢嶸不測的深淵之中,即使前面的戰友不幸墜谷,只留下悽慘的嚎叫在山谷中迴蕩,後面的人也來不及停下或者嘆息,而是要咬緊牙關,繼續前進;「人墮,勢不得相收視」。在高寒地帶,水燒不開,食物很難燒熟,面龐被風雪吹成紅紫色的戰士,只能用手緊握用胡楊木雕刻的尖臉符牌「剛卯」,祈禱上面面目猙獰的神明保佑自己,不會被胡地的惡鬼奪去性命,至於什麼封侯和軍功爵都顧不上了,所有人想的,是如何趟過眼前的鬼門關,祈禱地母幫自己撿回一條性命。日後,求法的留學僧法顯和玄奘也會重走這條險要的國際要道,將再次體驗這份恐怖。

對於遠徵西域的軍隊,「不患戰而患飢」,無數次這樣的犧牲,在史書中留下了這樣的記載:

......歷大頭痛、小頭痛之山,赤土、身熱之阪,令人身熱無色,頭痛嘔吐,驢畜盡然。又有三池、盤石阪,道驥者尺六七寸,長者徑三十裡。臨崢嶸不測之深,行者騎步相持,繩索相引,二千餘裡乃到縣度。畜隊,未半坑谷盡靡碎;人墮,勢不得相收視......

按照之前李廣利大軍翻越蔥嶺後、只有不到半數人到達費爾幹納的記載,南路軍的約2萬人至多只有萬餘人抵達了費爾幹納盆地東部,他們將在這裡修短暫修整,然後執行封鎖大宛北境的任務。這些人的到來讓大宛一度受驚不輕,如臨大敵。就算他們不針對大宛採取任何行動,也足夠讓對方緊張一段時間了。

而北路漢軍戰鬥力較強,他們選擇的行軍路線情況要好一些。這支軍隊中外族騎兵更多,這些戰士是公認的吃苦耐勞,善於馳騁,能較快行軍抵達戰場附近,且他們經過的赤谷城這裡曾經是細君公主的駐地,甘露元年(前53年),長羅侯常惠領三校士卒屯駐烏孫赤谷城,所以這裡有漢朝屯軍留下的營地和軍用設施,以及對漢朝較為友好的當地勢力,伊犁河谷和伊塞克湖沿岸氣候相對溼潤,軍隊的用水壓力相對較小,而且漢軍可以藉助這裡的木材打造攻城戰需要的大櫓等器械,沿途補充烏孫騎兵。來自北大西洋的水汽受到山地阻攔,讓這裡的冬季溼潤多雨,也使這裡形成了層次分明的松柏林,如茵的山地草甸,雪峰在白色的雲霧中若隱若現。烏孫騎手們頭頂白色的氈帽、漢軍戰士戴蓑笠、少數軍官按照品級,在自己的車駕上豎起傘蓋,為重要物資或者武器擋雨。

大隊人馬逶迤穿行於典型的中亞山地草原中,第一次見過這種環境的軍吏,對此留下了「多雨而寒,山多松樠。不田作種樹,隨畜逐水草」的記載。

外交上的交涉

在北路軍到達了伊塞克湖以西的時候,聽說漢軍大至的康居副王,帶著數千騎兵攻入烏孫,殺死了烏孫千餘人,後來他們還襲擊了長途到此的漢軍輜重部隊,漢軍也損失了不少物資,於是陳湯派出手下的烏孫-斯基泰部隊大舉出擊,在這場典型的草原騎兵遭遇戰中,康居人損失了460人,聯軍奪回了被擄掠的烏孫人與牛羊;在大軍進入了康居的東界之後,陳湯嚴令麾下的烏孫人不許劫掠,同時與其他的斯基泰系酋長會盟飲酒,邀請酋長們一起去討伐匈奴人。也是在這裡,陳湯等人從對郅支單于不滿的康居貴人那裡,得知了郅支單于是如何驅使當地人修建城堡、殺死康居王女及貴人的情況。

按照草原上的生態,斯基泰人不希望外來的郅支單于繼續做大、變得太強,他們更希望本地的政治生態維持相對平衡,讓各個部族處於永恆的運動和遷徙狀態,不希望出現郅支單于這種定都、號令各國、還動不動收稅殺人的霸主。但是陳湯也很清楚,這些人有奶就是娘,一旦己方作戰不利,那麼這些人就會上演臨陣叛變+內部撕逼的保留節目,自己手下的屯田軍人就是真的埋骨絕域、成為孤魂野鬼了。

郅支單于城位於哈薩克斯坦的塔拉斯附近,漢軍行至距郅支城30裡處紮營,在聽說自己的盟友紛紛被漢軍吸走之後,為了打探漢軍的虛實,於是單于先禮後兵,派使者去問陳湯漢軍此行的目的,也是為了麻痺郅支單于,陳湯用一番非常圓滑、故作輕描淡寫的外交辭令表達了來意,避免讓單于過於警惕,而話語中又帶著威脅:

在漠北時,大單于就表示過歸順漢朝的意向,承認自己的困境,還想去長安親自拜見天子;而今您放棄了大匈奴國,在康居這種小國寄人籬下,吾皇實在是哀憐您的處境,於是派出西域都護前來迎接單于東歸,但是為了不驚動您的部下,我們只前進到了這裡,您自己看著辦吧。

事實上,漢朝派往西域的使者主要是軍人、有武藝和資產的良家子,還有郎官:武力和身體素質是外交人員的基本底子,如果沒有壯碩的身體,根本無法獲得西域人的尊敬。所以想如蘇秦張儀那樣的油嘴滑舌和外族交涉,基本上就是被殺死祭天,或者獲得蘇武的待遇。

在雙方進行了幾次外交往來期間,雙方互相拖延時間,為戰鬥做準備;陳湯故意向匈奴使者示弱,展示己方疲憊、缺糧的情況:

「我為單于遠來,而至今無名王、大人見將軍受事者,何單于忽大計,失客主之禮也?兵來道遠,人畜罷極,食度且盡,恐無以自還」。

其目的是正中匈奴人下懷,因為以往匈奴人的策略就是「大將軍出定襄,驃騎將軍出代,鹹約絕幕擊匈奴。單于聞之,遠其輜重,以精兵待於幕北」。示弱可以避免對方警惕起來乃至撤退,但如果漢軍不能在短時間內結束戰鬥,那麼局勢就會向失控的方向發展。自己的部下會重蹈大宛之戰裡逃兵和戰敗者、叛逃使者的舊路。

而且經過了沿途行軍的消耗、康居人的搶劫,漢軍自己的飲食也不多了。在寒風中,陳湯必須迅速解決戰鬥。但是歷次遠徵總結出的經驗看,有一點是確定的,這也是他敢於在冬季進行軍事冒險的原因。

因為冬季正好是遊牧民機動性很低的時間。他們要在山谷躲避風雪,共度難關。往往不會像夏季那樣分散遊牧,還會建造固定的獸欄安頓牧群。每當部落遷徙,能負重的都是以牛為驅動力的大車。保護部族非戰鬥人員與隨軍家產也會分散兵力。這樣在雪地中前進,不僅速度慢,而且容易洩露行蹤。

所以匈奴人即使想在冬季遷徙,也很難避開敵人的兵鋒。此時他們集中性大為上升,而分散性與機動性卻很低。

而且,隆冬與初春時節是牧人最脆弱的時期。他們不得不忍受食物的匱乏,寒冷的侵襲。軍馬和牲畜會因缺乏新鮮草料而變得羸弱。匈奴人小規模經營的粗放農業,一般是春種秋收的作物,到了冬季也所剩無幾。牛羊的產奶期大約是從三四月到八九月,隆冬季節這些牲畜為了保存生存的能量,也會停止產奶。所以,冬季是一段相當難熬的日子。

在此之前,匈奴自己就在冬季被打劫過,比如公元前72年冬天:

(匈奴)怨烏孫,其冬單于自將數萬騎擊烏孫,頗得老弱,欲還,會天大雨雪,一日深丈餘,人民畜產凍死,還者不能什一,於是丁令乘弱攻其北,烏桓入其東,烏孫擊其西,凡三國所殺數萬級,馬數萬匹,牛羊甚眾,又重以餓死,人民死者什三,畜產什五,匈奴大虛弱。

所以遠徵的漢軍慘,但是此時匈奴人更慘。

而實際情況也不出陳湯所料:

單于聞漢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為漢內應;又聞烏孫諸國兵皆發,自以無所之。郅支已出,復還,曰:「不如堅守。漢兵遠來,不能久攻。」

在發現自己的盟友紛紛背叛、而且自己無處可去之後,他帶著部眾出城轉了一圈,發現行動困難,於是決定負隅頑抗,以非常不遊牧的戰術對付漢朝遠徵軍。

這種「殺人一千自損八百」的戰法,其實也體現了農耕-遊牧之戰的慘烈與無奈。

破城時刻

看到單于沒有撤退的意思,北路的一萬多漢軍到達離城3裡之地,紮營布陣。匈奴派出數百身披鱗甲的斯基泰人步騎兵,沿著城門排出魚鱗型的陣型,講習用兵,前面有著波斯式的大柳條牌或者藤牌,城牆上單于的旗幟五彩繽紛,有數百名披甲持弓的匈奴人,城頭的匈奴人還向漢軍挑釁:「鬥來」。漢軍按照前排大櫓-後排長戟-再後排弩手的順序列陣,大軍兩翼和後方是烏孫和塞人的騎兵,軍陣的後方和周圍還有大量的胡漢斥候,防禦可能逼近的康居騎兵。

看到漢軍的陣型之後,郅支單于下令派出一百多騎兵試探攻擊,但是在大櫓和弩機面前沒有討到任何便宜,隨後漢軍步兵推大櫓、手持弩機射擊城門口的魚鱗陣斯基泰人,經過一番廝殺之後,這些斯基泰精兵在步戰中最後沒有佔到便宜,和騎兵們一起退回木城牆內部防禦。

斯基泰式城寨,郅支城有類似的樣式

看到敵人徹底回城,於是陳湯下令:全軍聽聞鼓音之後靠近城牆下,然後用薪柴、土石填埋壕溝,守住所有出口,按照滷楯為前,戟弩為後,射殺城頭放箭的匈奴人。在弩機的近距離火力壓制下,城頭的匈奴人暫時隱蔽起來,又通過木城牆的射擊口上外射,殺傷了不少人。看到木結構外牆一時難以派兵攀登,於是陳湯下令火攻,燒壞了外牆。在第一天戰鬥結束之後,郅支單于在夜裡組織數百精騎反衝鋒,但是被封鎖圈上的部隊全部擊殺。這就徹底將匈奴人壓倒了木頭城裡的土製宮城中。

面對外城淪陷的困境,郅支單于依舊認為漢軍遠道而來,糧食和體力都不足了,所以不會長久圍攻這裡,於是他讓自己的妻子們紛紛披甲持弓,上城防禦,還通過喊叫和城外的康居騎兵相互呼應,城外確實來了1萬康居的騎兵,這不禁讓陳湯心驚,這也是戰役最驚險的時刻,如果這一波突襲成功,漢軍微弱的人數優勢是不復存在的,而且自己軍中的胡騎可能臨陣倒戈,共同屠殺漢人--這些草原世界的外來者。

好在這支康居援兵到達之後,並沒有集中兵力突襲陳湯的幕府,而是自己分為十部,騷擾圍城的漢軍營地,這一波投射和試探,遭到了陳湯嚴格命令的還擊,結果紛紛被漢軍擊退。由於傷亡逐漸增加,而且看到自己一時無法為單于解圍,更重要的是他們也不希望郅支單于直接駐紮在當地,於是在城外吶喊咆哮、騎馬騷擾了一晚上之後徹底離開。這一幕顯然讓郅支單于狂喜之後大感悲痛,最後決定魚死網破,帶領妻子們做最後一搏。

城內的圍城者則以火為號,在黎明時分一起敲響鉦鼓,作為一起衝鋒的號令。漢軍用攻城器械猛衝單于的宮城,並成功登城,單于的妻子們死傷慘重,最後郅支單于自己的鼻子被射傷,又被軍候假丞杜勳一舉斬首。在清點戰利品的時候,漢軍共計斬首閼氏、太子及藩王以下1518人,1000多名匈奴軍人被俘。漢朝軍人繳獲了各種戰利品,獲得了被郅支單于扣押的漢朝節杖,而投降的匈奴兵被分配予參與戰役的15個小國當奴隸,算是費拉帝國極其少有的斬首行動,圓了漠北之戰的遺憾。

至於封侯授爵的事情,也是軍官將校、邊地騎士、良家子優先建功,優先獲得,普通人還是要回到艱苦的烽燧裡,候望邊關,真正的史詩遠徵,其實也就是普通人的災難。普通戍卒的生活,可以看:流沙墜簡:居延塞的一天。

客觀的看,「雖遠必誅」的自然條件、氣候環境造成的幹擾本身,遠遠大於匈奴人給漢軍造成的威脅。敵人的戰鬥水平頂多相當於亞歷山大東徵時遇到的斯基泰部落;能克服距離的暴虐、自然地理的困擾,是陳湯取勝的前提。而冬季氣候和地理環境,限制了敵人的機動能力,特別是郅支單于的駐紮地點固定,也避免了遠徵軍尋找目標浪費的時間。最後此時郅支單于強弩之末的狀態,是他能取勝的重要客觀因素。如果陳湯的軍隊依舊是一支由純粹的步兵為主力組織的大軍,沒有那些維護成本低、行動迅速的外族兵,那麼戰爭結果究竟如何,就很難說了。

相關焦點

  • 認清真相,保持敬畏:雖遠必誅背後,普通士卒的種種艱辛
    我們不妨回到郅支城之戰的歷史現場,體驗一下雖遠必誅背後,普通人的艱辛歷程。隨著郅支單于在漢朝的打擊下被迫西遷,他帶領的三千部眾最終在中亞的康居落腳,並在這裡大修城堡,以此塔拉斯一帶為中心四處徵討,對待盟友和敵人都很殘暴,大有在西域恢復元氣的架勢。
  •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是史上最令華夏子孫盪氣迴腸的口號?
    當日,陳湯與甘延壽指揮漢胡聯軍,直撲匈奴郅支單于盤踞的康居國(約今巴爾喀什湖與鹹海之間,今哈薩克斯坦一帶)。同時,他們上表自我彈劾假傳聖旨之罪,詳細陳述出兵理由。這一去,打出了國威軍威,打出了令中華民族盪氣迴腸的名言:「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氣吞萬裡如虎的陳湯,如何重振大漢雄威?
    郅支單于囂張無比的態度終於激怒了西漢這個龐大的戰爭機器,為了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漢宣帝決定打算給北匈奴好好的上一課,於是我們故事的男主角——西域副校尉陳湯就應召前往西域備戰。要說陳湯這個人簡直可以說是一個「官迷」,在年輕的時候為了做官甚至連母親去世都沒有回去奔喪,結果害得自己差點下獄。
  •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喊出這句名言的戰神,卻因貪汙而晚景悽涼
    作為漢武帝時期的名將,兩人在與匈奴的作戰中立下赫赫戰功,從而名留青史。其實,在西漢的名將中,還有一人也在與匈奴的作戰中,建立了十分顯赫的功勳,並喊出了」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時代最強音。但是與其戰績相比,他在後世的名望卻並不那麼高。大家聽說過他的喊出的口號,卻對他的名字和事跡知之甚少。他就是陳湯。
  •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3個狠人3句狠話,讀完讓人熱血沸騰
    3、陳湯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是西漢名將陳湯給漢元帝劉奭(shì)上書中的一句話。西漢從立國之初,就被北方匈奴不停地騷擾,漢武帝時期,劉徹終其一生攻打匈奴,確實把匈奴打得跪地求饒,不敢再入侵漢朝。但漢武帝死後,匈奴又在西漢邊境瘋狂試探,為了和平穩定,漢宣帝還派出王昭君和親,但這些做法都不能滿足匈奴的野心。到漢元帝,漢朝終於忍無可忍,名將陳湯率軍攻打匈奴,把北匈奴郅支單于一支打得抱頭鼠竄,得勝歸來後,上書對漢元帝說:「宜懸頭槀街蠻夷邸間,以示萬裡。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 漢武帝的殘酷一面:對匈奴狠對子民也狠,一項酷制唐太宗也不敢學
    而且,關乎漢武帝的一句名言:犯我大漢天威,雖遠必誅。這句話將漢武帝的雄主形象又拔高了一個層次。但實際上,這句話也不是他說的。這句話說出來時,漢武帝已經死了四十年左右。實際是漢元帝時的大將陳湯所說。陳湯在擊退北部匈奴郅支單于後,上書給漢元帝,原話為:「宜懸頭槀街蠻夷邸間,以示萬裡。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意思是將敵人的頭顱掛在蠻夷之地,讓匈奴人感到恐懼。以示只要犯我大漢,不管多遠都要消滅掉。
  • 以300將士抵擋數萬匈奴的進攻,比斯巴達三百勇士更燃
    此時,距離洛陽萬裡之遙的西域,300多名漢軍,面對匈奴數萬鐵騎的圍攻,已堅守孤城一年之久。救?還是不救?救,得不償失,為了救那些大概率已經戰死的士兵,派大軍萬裡遠徵,朝廷要花很多很多的錢,更要死很多很多的人,這筆帳怎麼算也划不來。
  • 作為華夏民族的後裔,匈奴一族究竟是如何遷徙和變化的
    據《史記·匈奴列傳》記載:頭曼不勝秦,北徙。十餘年而蒙恬死,諸侯叛秦,諸秦所徙適戍邊者皆復去。於是,匈奴得寬,復稍渡河南。 從《史記》不難看出,直到劉邦、項羽進行楚漢爭霸時,匈奴在中原政權無暇北顧之時才敢於再次南侵。期間,匈奴內部迎來了最出色的英主冒頓單于,他率領匈奴實現了崛起。
  • 「古言」《藏姝》《表妹萬福》《長風渡》搶我媳婦者,雖遠必誅!
    親愛的小夥伴們,小編又來推薦好看的小說給大家啦~今天為大家推薦的是:「古言」《藏姝》《表妹萬福》《長風渡》搶我媳婦者,雖遠必誅!,最近沒有書可讀的寶寶們又要熬夜追書嘍!眼看著日子越來越好,小媳婦在秦晁的心裡越走越深,他忽然就被長安城找來的人按著腦袋和離了半年後,長安城驚爆出一位才貌雙絕的狀元爺,原以為是越過龍門的草根,沒想到來頭還挺大……吹捧者欲拉攏這位青年才俊,於席間試探——「大人此番宏圖得展,必能節節高升,不知大人志在何方?」清貴高冷的男人捏著酒杯,語氣淡淡:「尋回內子,藏於家中,誰也不許碰。」
  • 此蠻族比匈奴還狠,雄踞中國半壁江山後突然消失,56個民族沒有他
    匈奴在三皇五帝時期就已經存在了,那時候叫獫狁(讀險允),後來戰國時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也是為了對抗匈奴人,秦始皇帝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更是如此。 匈奴人雖然沒有南下滅漢,但也壓得前期的大漢王朝透不過氣來,漢高祖皇帝劉邦被困白登山,最後不得不向冒頓單于的妻子行賄才得以脫身,也由此開啟了大漢半個多世紀的對匈奴和親政策。
  • 網友: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
    不少網友也表示「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並要求亞馬遜作出解釋並道歉。被「刷屏」的亞馬遜官網被「刷屏」的亞馬遜官網網友評論截圖近期有多家外國企業被曝將香港、澳門或臺灣單獨列為國家,引發中國網友強烈不滿。此前有網友發現,在範思哲、蔻馳、紀梵希設計售賣的T恤上,印有將香港、澳門、臺灣單獨列為國家的文字。
  • 千尋疾怒下教皇令,雖遠必誅
    ​ 教皇令一下,雖遠必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