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方舟
——武昌方艙醫院37天記
3月9日,夜幕降臨,武漢市洪山體育館的燈光點亮城市。2月3日,這裡成為武漢首家方艙醫院,也是該市最晚休艙的方艙醫院。
3月10日,武昌方艙醫院,休艙儀式上的醫護人員、工作人員和志願者舉起「武漢勝、湖北勝、全國勝」字眼的牌子合影留念。當天,武昌方艙醫院休艙儀式在洪山體育館南門廣場舉行,武漢14家方艙醫院完成歷史使命,全部休艙。
3月9日,國家緊急醫學救援隊隊員們給患者送中藥。
3月9日,國家緊急醫學救援隊(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隊長汪洋(右一)和隊友核對最後準備出院的幾位患者資料。
3月10日,一名出院患者準備乘車離開。當天,該醫院最後一批49名患者康復出艙。(本版照片均為湖南日報·華聲在線記者 辜鵬博 鄒晨瑩 攝影報導)
湖南日報·華聲在線記者 鄒晨瑩 辜鵬博
3月10日下午3時,武漢市民文昌平「出艙」。
他徑直衝著印有「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的藍旗走去。到了醫療隊隊員跟前,文昌平筆挺地站著,敬了個標準的軍禮。他有些激動地說:「我終於看到了你們的模樣!」
文昌平胸前別著一枚毛主席徽章,是隊員們送的,「別的都不帶,也要帶走它」。他說,自己是毛主席的「鐵粉」,因為在方艙裡的日子,越發喜歡湖南人。
他是武昌方艙醫院最後一批出艙的49名患者之一。
「武漢加油!湖北加油!中國加油!」當日下午5時,14支醫療團隊的醫護人員聲震雲霄。至此,武漢所有方艙醫院「關門大吉」。
從「一床難求」的困境,到「應收盡收」發揮最大效能,再到投入使用後逐漸實現「床等人」,最後扭轉局面全部休艙。37天內,「生命方舟」書寫了同舟共濟的中國故事,創造了世人驚嘆的中國奇蹟,顯示了磅礴雄厚的中國力量。
建艙
中國工程院院士王辰,是提出在武漢建立「方艙醫院」的關鍵人物。
作出這一判斷,源於患者收治難的尖銳矛盾。彼時,新冠肺炎患者就醫數量激增,但武漢市醫療資源遠不能滿足床位需求,大量確診和疑似患者未能入院得到救治。
一邊是床位奇缺,一邊是大量患者待收治。兩難之下,方艙醫院應運而生——用最小的社會資源、最簡單的場所改動,最快地達到提高收治容量的目的。
2月3日,武漢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公告,洪山體育館等三地入選,將分別改建為方艙醫院。事實證明,這是非常時期的非常之舉、關鍵之舉。
徐軍美記得格外清楚,2月3日晚接到召令,2月4日13時55分抵達。徐軍美是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副院長,此次率國家緊急醫學救援隊前來支援。
42個人,10臺車,浩浩蕩蕩,他們是全國首支抵達武漢的國家緊急醫學救援隊。他和團隊裡的醫護人員,都是「來了才知道是辦方艙醫院」。
看著眼前的洪山體育館,大家一臉茫然。但時間不等人,湘雅二醫院醫療隊迅速投入戰鬥,全面參與基礎設施改建。
雖無先例,但改建方艙醫院並非無章可循。「計劃800個床位,原本分作東區和西區。後來,我們去看場地,床位過於密集,不能滿足院感條件。只好把鋪好的床撤走一小半,又開設地下一層作為第三個區域。這就是武昌方艙的ABC三個病區。」徐軍美說到武昌方艙醫院,就像一位建築師端詳自己設計的大樓,或是工程師查看自己研製的機械。
大到設定「三房兩通道」,規劃床位數量供應、分區隔斷防護、電板線路,小到確定床單顏色、床位標識,事無巨細。
33小時,他們「搶」出了武漢第一家投入使用的方艙醫院。體育館內的角落處,至今還有條橫幅:「努力到無能為力,拼搏到感動自己」。
院感防控如何保障?更重要的難題擺在面前。
平時醫務人員在防護方面都不怎麼講究,湘雅二醫院感染科醫生田沂給每位醫療隊隊員強化「進入方艙,三級防護必不可缺」的觀念。1件防護服、2件隔離衣,不僅花費時間,而且極耗精力。出來時又要把它們一步步脫掉以保證不受病毒感染。這個流程多達十幾個步驟,不光外行弄不懂,即使是醫務人員,也要嚴格培訓、反覆演練。
「很多細節都是邊看邊改。」田沂記得,有的隔斷處就是簡單一扇門,且上下縫隙相當大。他們眼見所有的縫都被封住,才鬆了一口氣,因為「如果沒看到,就是大隱患」。
臨開艙前,隊員們曾經想像,那麼多的陌生患者,每一個都攜帶新冠病毒,等待著他們的會是什麼。有人形容當時的感受:「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而沉重。」但不確定感在收治患者的一剎那消失了。
開艙
2月5日夜裡,疾風驟雨。23時,武昌方艙醫院收治第一例患者。
原則上,方艙醫院收治的是已確診且未在定點醫院隔離治療的輕症患者。為此,湘雅二醫院醫療隊在體育館外搭起用於預檢分診的帳篷。
發燒39攝氏度的付丹,2月6日零點過後被送過來。嚴格來說,那時的她算不上診療方案中定義的確診:做過核酸檢測,結果還未出來。帳篷內,醫生看她的CT,表示「已經很明確了」,於是她被收進方艙。果然,當天下午核酸檢驗出來結果為陽性。
武昌方艙對外發布稱有床位,各個社區就去排查,患者從四面八方湧來。在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呼吸內科教授肖奎看來,最讓人為難的是,有社區工作人員將危重患者送來,「非常緊張、壓力很大,又絕對不能放任不管。」
隊員們迅速聯繫周圍的定點醫院,不停接收各路反饋回來的信息:「哪個醫院能收」「有其他疾病,得先備好藥品」「救護車出發沒有」……肖奎說,直到凌晨3時,救護車來了,隊員才鬆了口氣。
按下葫蘆又起瓢。患者從轉運車上下來,只能用外衣勉強遮住身子,一路小跑到收治區;電源故障,導致電熱毯一度無法使用;燈火通明的大廳內,咳嗽聲、喘息聲此起彼伏,很多患者難以入眠,表現出抱怨和不滿的情緒。供暖、保電、安撫,一項一項接續展開。
混亂和有序同時發生著。一個晚上,他們收治了200多位患者。「我們沒經驗,別人也沒經驗。這麼多患者怎麼管?」徐軍美回憶道。
經歷著「兵荒馬亂」,制度設計迅速提上日程。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醫療隊會同艙內6家醫院,確定了咽拭子標本採集及運送流程、病房巡診流程、護理工作職責等。
每有方艙開艙,床位都會「譁」一下全填滿,工作量非常大。這套後來被系統總結為「武昌方艙醫院的醫療質量長效管理機制」的經驗,逐漸推而廣之,成為武漢所有方艙醫院的模板。
武昌方艙醫院A區的醫生戰隊,分為「一線班」和「二線班」。35天裡,他們共同面對過近400位在床患者。
「一線班」,類似於平日裡一線醫生值守的白班、中班、晚夜班,由湖北省腫瘤醫院、湖北省婦幼保健院的36名醫生「搭夥」,後又加入貴州醫療隊的3名醫生;「二線班」就是湘雅二醫院的醫生團隊,負責指導、調整診療方案,解決複雜疑難問題。
名義上是如此。「但是,湘雅的老師們每天都會一起查房。」談到共事的感受,貴州省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醫生李衛松用上了「細心」「認真」「謙虛」之類的詞,發出「湘雅不愧是湘雅」的讚嘆。
肖奎和戰友們嚴格執行國家診療規範,以及諸如冠心病、高血壓、糖尿病等基礎疾病的藥物治療。看上去較激進的,在這裡都不予採納,肖奎說,就得講究科學、講究循證。
病區裡的幾支醫療隊聯合舉辦「患友知多少」知識比賽,患者的基本信息、醫療信息、心理問題,湘雅二醫院醫療隊的隊員們倒背如流,甚至連電話號碼都記得清清楚楚。
李衛松尤其佩服肖奎:「他能記得住A病區幾乎所有患者的信息,對每一位患者都很負責。」「有的患者每天都會問我們一個重複的問題,那就是核酸檢測什麼時候才能轉為陰性。」李衛松說,肖奎不僅能給患者分析提取標本、核酸試劑的情況,還能根據家庭背景和心理狀態「對症下藥」,增強他們戰疫的信心。
「胸片拍了嗎」「還在發燒嗎」「一定多喝水」。與患者的溝通過程中,這是張慧琳說得最多的三句話。張慧琳來自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擔任武昌方艙裡的護理組長。「不能遺漏任何一位患者。」回憶開艙時的手忙腳亂,儘管醫護人員為搶時間不吃不喝不上廁所,對患者打針吃藥體貼入微,她還是覺得做得還不夠,還可以更好。
滿艙
3月9日,在洪山體育館前,一群工作人員把記者叫住,請求為她們合影,理由是:也算間接做了救死扶傷的事。
她們是武漢市豔陽天餐館的員工。董立紅是彭劉楊路店的店長,每天她要和同事把溫度不低於50攝氏度的餐食,送到武昌方艙的清潔區門口。有大半個月,每天要送的餐盒超過1000份。最近一周份數不多,董立紅卻打心底裡高興。
從彭劉楊路店到洪山體育館,開車約15分鐘。方艙醫院的醫護人員從內場進入清潔區取餐,更衣和消殺都要花費不少時間,董立紅只能儘量選在方艙醫院醫護人員交班的時候送餐。
餐食有雞肉、牛肉、基圍蝦,配著牛奶、水果。患有糖尿病的,護士們都會記錄下來,給他們提供無糖的食物。有的是回民,配送的就是清真食物。
有煙火氣,有人情味,方艙醫院不僅是醫院,也是患者的「家」。隨著更多患者入住,如何管理的問題浮出水面。
最多的時候,A區的249張床,住下了239人。單靠湘雅二醫院和其他省市支援過來的一些護士,不足以管理這麼多患者的日常生活。
發飯發藥時,總有幾個人上前幫忙。他們自作主張地命名了各自負責的部分,一區、二區、左區、右區,後來演變為選出「區長」、自我管理。當上了「區長」的張女士很積極,地面電線導致護士推治療車受阻,她就幫忙抬一下;行動不便的患者想找醫生,她主動過去叫醫生。
志願者也有行動。入艙的第二天,付丹看到有人收拾垃圾。她感到有些奇怪,清潔工人怎麼沒有穿防護服?一問,原來那人是159號床的病友。這對於付丹來說是個轉折點。她本來充滿消極情緒,目睹了這一幕,她覺得自己可以做些事情。開水區地上總是溼漉漉的,原因在於熱水器都沒有裝下水口。於是,她跑到館外,找了幾個廢桶,把管子接到裡面排水,水滿就倒掉。慢慢地,她發現,更多人自覺在付出。
除了醫護人員、「區長」和志願者,還有公安民警化身「萬能服務員」,環衛工人堅守崗位,共同維繫方艙運轉如常。
「方艙裡收治的都是輕症患者,但他們具備完全的行動能力。」張慧琳說的這句話,有層隱含意思:一旦患者有不良情緒,極易發酵擴大。這對於醫護人員和周圍病友,也是潛在危險。
醫療隊採取多種方式幫助患者進行心理輔導。徐軍美介紹,目前共編寫了兩版心理疏導手冊。第一版名叫《走進方艙》,幫助患者面對初入方艙的各種心理問題。隨著越來越多的患者治癒「出艙」,第二版手冊命名為《走出方艙》。
湘雅二醫院心理諮詢師劉進被稱為「心靈小王子」。他鼓勵患者將春天畫出來,把心聲寫下來,還舉辦了方艙版「我是歌手」活動,為他們建立了「心靈氧吧」。
「你的心有一道牆,但我發現一扇窗。」手機循環播放著《心牆》,203床的阿姨坐在病床上,沉浸在音樂裡。數著日子,已是她進艙的第20天,離這裡休艙只有1天。她想著眼前的病情,更計劃著邀請護士們去黃鶴樓看看。
休艙
2月11日,武昌方艙醫院首批患者康復出艙;
2月19日起,武昌方艙醫院「入艙」人數少於「出艙」人數;
2月27日,中央指導組公布,武漢的方艙醫院已經實現「床等人」。
……
據統計,武漢的方艙醫院共計收治超過12000名新冠肺炎確診患者,佔武漢所有確診病例的四分之一。極大緩解定點醫院的收治壓力,保證「應檢盡檢、應隔盡隔、應收盡收」,方艙已到休艙之時。
鞋套摩擦地面的聲音,伴隨著防護服的高密度聚乙烯面料,譁啦,譁啦,譁啦。張慧琳很是熟悉,又有些恍惚。3月9日,最後一次入艙,她情緒有些複雜。她親眼見到患者心態由惶恐變為平靜,以及醫護和患者的關係越發融洽。「這是大家一起並肩作戰的地方,以後想在方艙裡面上班也沒機會了。」
醫生不了解、病人不認同、社會不理解,這是創建初期的武昌方艙醫院。歷經無數風浪,這艘生命方舟,完成醫護零感染、輕症零死亡、出院零回頭的使命。
生命方舟停泊了。勝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湖南日報武漢3月11日電)
[責編:歐小雷]
[來源:華聲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