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3月12日,英國議會再次以三位數的反對票否決了英國政府與歐盟達成的「脫歐」協議。13日,英國議會將繼續就是否無協議脫歐進行投票。
從英國決定舉行脫歐公投開始,脫歐還是留歐就像一部演不完的韓劇,最關鍵的情節總是朝兩個相反的方向發展。這類型的突變反反覆覆,讓一件本應該早就結束的事,卻持續捕獲著世界各國看客們的眼睛,也不斷給形形色色的「預言家」們潑涼水。
的確,僅從英國脫歐事件的表象來看,此事在一開始就埋下了日後多變的基因。前保守黨首相卡梅倫在2013年首次提及脫歐公投,此後3年裡,卡梅倫做了許多努力,目的是希望人們選擇留歐,但2016年的公投結果卻是脫歐。與此同時,共有412.5萬英國人發起舉行第二次公投的請願,這些人不想脫歐。
發人深省的問題由此而來:既然卡梅倫不希望脫歐,為什麼還要發起脫歐公投?如果他認為這樣重大的涉及全國民眾的事件應該尊重「民意」而交付全民去選擇,為何「全民」在選擇後,還有412.5萬人來請願?如果說相當一部分人因為「一時衝動」、「錯失公投時機」等非合理性因素而投錯了票或沒有投票——這些在全民公投中很正常——那麼訴諸於全民公投的理性何在?進一步說,如果再給民眾一次公投的機會,民眾是不是真的可以綜合個人利益、他人利益、國家利益並結合錯綜複雜的國際政治、經濟、軍事、潮流而做出明智的選擇?
脫歐亂源是政黨政治變遷
撲朔迷離的進展引動了英國政治中的各種程序,這又給脫歐進展增加了重重迷影,讓人們越來越看不清。而如果一直在重重疊影中找尋答案,恐怕還會心灰意冷。事實上,應該從「真身」而非影子中去找答案。這個「真身」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英國政黨政治發生的變化,當前英國出現的包括脫歐公投以及蘇格蘭獨立等事件,都是政黨政治變遷折射出來的影子。
眾所周知,世界上最早的政黨誕生於英國,經過18、19世紀的發展,到20世紀初,英國政黨政治的格局是保守黨與自由黨輪流執政的兩黨制。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自由黨衰落、工黨崛起,從此至現在,英國主要是保守黨與工黨輪流執政的兩黨制。保守黨與工黨輪流執政有一個鮮明特點,這就是政治學中常說的「利益政治」,保守黨代表中產階級的利益,工黨代表工人階級的利益。在以階層為基礎的利益政治中,保守黨不會支持不符合本階層利益的議題,工黨也一樣。
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保守黨與工黨達成了第一次政治共識。這使得兩黨在意識形態上呈現趨同的趨勢。1959年的民意測驗顯示,38%的人認為兩黨無甚差別,而在1950年這個數字只有20%。進一步說,保守黨與工黨兩黨政治格局建立在社會大致分為中產階級和工人階級的基礎上,但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工人階級的構成發生了顯著變化。
1948-1974年,從事體力勞動的工會會員下降了6.8%,而白領會員卻增長了104.7%。這一數字透露出,工黨的階級基礎正在鬆動。這成為工黨從20世紀七十年代開始最為頭痛的事,因為其牽扯出另一個根本問題,工黨黨綱第四條將自己定位成一個「社會主義黨」,而現在,他們連階級基礎都沒有了,如何實現社會主義?這也是為什麼從1979年到1997年連續18年工黨始終找不準定位而無法上臺執政。1997年,工黨首相布萊爾修改了黨章第四條,變成「第三條道路」,隨後上臺執政。「第三條道路」曾轟動一時,但後患無窮,現在學界已經普遍指出,所謂的第三條道路就是「第二保守黨」,與保守黨已經沒有太大差別。
當保守黨與工黨沒有太大差別(不是完全沒有),那麼人們靠什麼區別他們是保守黨或工黨呢?這兩個黨又代表誰呢?這其實是當前英國政治或說歐美政黨政治中普遍存在的現象,現在的政黨政治已經從利益政治轉變成了「認同政治」。在「認同政治」中,人們對政黨的支持不取決於該黨是否代表了本階層的利益,而取決其是否符合個體在各個維度上的認同。
因此,我們看到「綠黨」、「蘇格蘭民族黨」、「獨立黨」等許多黨派興起。「認同政治」已經造成政黨政治格局的碎化。由此,不滿現狀的右翼力量開始崛起,左派力量失守,右翼與民粹主義結合,重新強調民族、國家和傳統,簡單的說,就是要「回到過去」。
英國能否「回到過去」?
在「回到過去」這一點上,我們看到,英國要脫歐,回到加入歐盟前的狀態;蘇格蘭要獨立,回到三百年前的獨立狀態;威爾斯也要獨立,回到若干個世紀以前的狀態;放眼歐洲,加泰隆尼亞要「回到過去」,巴斯克也要「回到過去」。
然而,能否回到過去?儘管目前背後相鬥的兩股力量還沒有浮出水面,這使得問題總是難以被看清,但可以肯定的是,當前的問題在現有的政黨政治格局中是很難被解決的,除非政黨政治發生重要變化。就像當前英國脫歐事件呈現出來的怪象:特雷莎·梅曾在保守黨內閣投票支持留歐,現在卻領導英國脫歐,反對派工黨領袖科爾賓——小心翼翼遮掩著自己的立場,卻是一位疑歐人士,領導著留歐。
(胡莉,北京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生,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博雅博士後候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