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裡來了一群狼。說是一群,其實只是被群體拋棄流落荒野的一個殘疾狼家族——狼父親在一次和獵物盤羊角逐的過程中不幸被竭力反抗的羊角給劃傷了腿骨,這隻半老的狼算是殘廢了,而母狼帶著一窩半大的小狼也尋找不到新的公狼伴侶投生,只好跟著公狼流落荒野——儘管它們知道脫離狼群的獨狼的下場是什麼——群狼敢和獵豹老虎打鬥,而且狼狡詐無比,採用聲東擊西的方法,很容易將猛獸抓得皮開肉綻,特別是幼年的猛獸,有時父母去覓食了,貪玩的小猛獸亂跑落了單,就成了狼群免費的午餐。而殘廢的公狼,很可能連幼年的猛獸都鬥不過,還會賠上一窩小狼,反而葬送了它們寄予厚望的後代。
讓狼父母感到欣慰的是,小狼們已經不是兩年前嗷嗷待哺手無縛雞之力的肉團團了,再過一段時間,或許是半年多吧,最大的小狼灰灰就可以獨自覓食了。但小狼們現在尚且沒有自我保護能力,而且利齒尚未發育齊全,所以母狼更是提心弔膽,生怕出了個什麼意外。母狼躲在一個破舊的洞穴深處教育孩子,不讓孩子們輕易出去——儘管灰灰多次強烈要求要去陽光下捕捉獵物。狼雖然兇狠殘忍,但在親情的表現上,狼有些時候甚至比人類做得還要優秀和盡職。
公狼因為殘疾,就連兔子這種行動敏捷的獵物都難以捕捉,還要冒險從獵人的陷阱中搶奪食物,或者撿拾其他大型動物吃剩的或者腐敗的肉渣渣。所以狼家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小狼們明顯營養不良,還天天叫著要母狼的奶水喝,而母狼哪裡還能擠得出奶水呢?連阻攔狼孩的力氣都沒有了。公狼把僅有的食物都讓給了母子,自己連出門捕食的力氣都幾乎沒有了,仿佛每走一步,生命的源泉都破了大口一般噴發出去。每前進一步,靈魂就仿佛在垂死掙扎。它們可以安靜地等待死神的到來,但是必須支撐到小狼們都能自己捕獵為止。而最小的狼壯壯,還不到兩周歲。
陰暗潮溼的山洞裡雜草叢生,連蟲子都不願意在這裡呆上一會兒,所以它們想撈到蟲子的指望落空了。越是食不果腹,母狼就越不敢讓小狼出去外面面對嚴峻的生存考驗,生怕小狼遭遇飛來橫禍,它們就完全垮了。可是公狼卻多次和母狼的小心謹慎作對,這讓母狼十分惱怒:要不是有這一窩崽子,需要討口飯吃,誰要你這個殘廢?!公狼也失去了耐心,嗷嗷地怒號著:餓死不如被吃,我家小狼要有出息,就必須要和未知的命運反抗!母狼卻十分保守地按住不斷要探出頭來的小狼們,嗚嗚大叫:你保護得了小狼嗎?寧可餓死,也不要讓那些該死的對頭給果腹了!
灰灰卻十分堅決地推開母親的「保護傘」:媽媽,讓我獨自去面對考驗吧,這樣我就能早點保護你們和弟弟妹妹。說著不知如何使出一股大力,脫離了母親的手臂。灰灰迅速地跟著父親,跑到山洞外面。母親只好護著剩下的孩子,一邊乞求老天保佑她的孩子。
獵人扛著獵槍,穿著一身洗的發白的灰布衣服,大步流星地踏上了熟悉的深山小路。獵人沒有正當的職業,靠著瞄準射擊的天賦,他選擇了鍾愛的打獵,開始了大半輩子的打獵生涯。
還別說,老天還是眷顧他的,靠著打獵,獵人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可是因為全球氣候變暖,生態圈也受到影響,獵人只好變賣家產維繫生活,在冷冷清清的深山老林裡打轉兒。許多天沒有獵物進帳了,而且法律上列出了不少禁止捕獵的保護動物,他過日子如同踩在地雷上,每一步都是心驚膽戰。那獵槍也很少再響起,儘管槍把手被摸得光滑無比,儘管獵人始終把他的獵槍當做命根子。
「老天保佑,我們家快要揭不開鍋了,就送我一隻獵物吧。我們生生世世都會報答它的。」獵人伏在地上,默默禱祝著。
似乎是老天在做回應,獵人很快就發現密林間有一條細長的黑影,有些遲鈍地走過糾纏環繞的樹枝,向著更深處的林子走去。
獵人心想:「待我去看看,可別是人才對。」扛著槍,小心翼翼地一路小跑跟了上去,發現那居然是一隻瘸腿的狼,身軀瘦弱,嚴重營養不良的樣子。獵人按耐不住喜悅:「狼皮也可以賣不少錢呢!附近可別有狼群才好。」躲在樹後,謹慎地東張西望,沒有任何動靜。那隻殘疾狼孤獨地奔跑著,似乎每一步都是踉踉蹌蹌的。他忍不住笑了笑,展開飛毛腿,向著殘疾狼悄悄地追了過去。憑他多年的經驗,他認定這隻狼一定還有妻小,還有牽掛,不如就此一網打盡,孤獨的狼家族是要被自然淘汰的,不如自己自作主張,讓它們死得其所,皮毛也能賣出一些價值來,讓自家人能生活下去。「給我們生活的希望,也算你們功德圓滿啦!」獵人欣喜地想道。
當他聽到那深深的洞穴裡傳來的狼的低低牟叫時,興奮得幾乎要流出眼淚來。他側耳細聽,然後緩緩地端起獵槍,對準了那深不可測的洞穴。
按理說,狼的嗅覺極其靈敏,狼的聽覺極其精準,即使獵人的腳步聲如何低微,呼吸聲如何輕盈,畢竟他不是在深山中閉關修煉了幾十年內功的江湖人,他不會輕功也不會達到超然無物的內功心法境界,狼不應該感覺不到危險的。但是,就在那一天,母狼的禱告也實現了——殘狼順利地撿到了一隻意外死去的鳥的屍體,因為天氣漸漸涼爽起來,居然沒有腐爛掉。雖然不那麼新鮮,但還是讓徘徊在死神邊緣的獨狼家族好好地享受了一份天堂般的晚宴,它們沒有過多顧慮,似乎即使立刻就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了。當然,它們唯一不會忘記的,是保護好尚未自立的幼狼們。
當槍聲響起的時候,子彈的火藥味才封死了整個狹窄陰暗的山洞,一束閃光照亮了猙獰的石壁。就在這光輝中,殘疾的公狼迅速地擋住母狼,母狼又護住小狼,公狼倒下了,無情的子彈穿透了公狼的身軀,母狼的皮毛一陣疼痛。母狼怒嘯一聲,跳了起來,就要衝出去,又想了想,迅速將害怕的顫抖的小狼們護在了身下。
獵人嘿嘿冷笑著,繼續開槍。還剩下兩發子彈,而第一發的命中有一半是靠運氣,可是母狼護子發出的聲響,卻出賣給了精明狡詐的獵人。一發子彈擦破了母狼的皮毛,就在母狼臥倒的一瞬間。可是最後一發子彈卻正好打中了母狼的後腦勺,母狼的鮮血濺在了小狼們的身上,那是火一樣的燒灼啊!小狼們憤怒地嗚嗚大叫,傷心不已。
「啊,還有幾隻小狼崽。只可惜沒有子彈了,不如放它們一條生路,把它們帶回家去訓練,打獵的時候帶上來,也可以嚇嚇猛獸。這樣就可以去更危險的地方打獵了。嘖嘖,真不錯。」獵人就這麼打著小算盤,探著腦袋,匍匐著爬進潮溼悶熱的小洞穴裡。
灰灰年齡最大,也更理智,它一下子明白髮生了什麼。它一咕嚕從母親身下翻了起來,咬了咬牙,迅速撕下一塊最大的鳥肉來吞進肚子裡,然後亮出剛剛長出不久的尖利爪子,向著外面人的氣味,撲擊了出去!機敏的獵人早有防備,在聽到風聲的那一剎那,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向小狼的腦袋刺了過去!
灰灰哀嚎一聲,躲也躲不開,逃也逃不掉,飛刀插在了它的腦袋上,鮮血泉湧而出,染紅了獵人的衣裳。獵人皺了皺眉頭,想了想,還是抓住小狼的屍體,似乎是滿嫌棄的樣子,扔到了洞外去了。洞裡一片昏暗,天快要黑了。
獵人心想,必須速戰速決,於是迅速伸出雙手,希望能摸索到大狼的屍體,將它們拖出來。好不容易摸到了,獵人覺得異常沉重,拉出洞口一看,原來還有兩隻小狼緊緊地抓著母狼的皮毛,死也不肯放開!小狼嗚嗚哭泣著,一臉的哀戚。
「哼,狼沒有一個好東西!」獵人狠狠地抓起兩隻小狼,塞在腰間的一個大布袋子裡,然後抓起兩隻大狼的屍體,迅速地踏著夕陽下山去了。
兩隻小狼最後地看了一眼曾經和父母相依為命的陋室,還有那頭插匕首的哥哥灰灰,它孤獨地倒在亂石邊,死不瞑目。小狼們的記憶從此凝固了,在這最後的黃昏。它們能感覺到布袋外父母的體溫在迅速消失,而人的氣味,卻越來越重了。
還離家門老遠著呢,獵人就呼喚開了:「蓮兒,狼皮呦來了,咱們的過冬衣有著落了!」妻子蓮兒走出來,頓時喜上眉梢,也不嫌棄那一股血腥氣,幫助丈夫抗起死狼,咕咚一聲,扔到後院去了。
「老公你真勇敢!這兩隻死狼怎麼分?」看著死狼背上和頭上的血洞洞,妻子十分愛憐地撫摸著那柔軟的皮毛。獵人回答:「一隻把皮煮開了然後割下來,就夠我們家三個人做皮毛衣了,高端大氣上檔次!另一塊也扒了皮,拿到市場上去賣,也能有個七八百!狼肉也可以煮著吃,雖然是個新鮮貨,但至少開了葷,村人不知如何羨慕呢!我們自己吃不完,還可以在村中支一口大鍋,做一筆小生意呢!」妻子開心的直拍手:「看來我們家要轉運了!」
妻子從村長那兒秘密借來了村裡平時活動用的大鍋,當然,是付了一筆租金,但不多,想到抓獲大狼是多麼威風的事情,而丈夫卻毫髮無損,不過仍了一件髒衣服而已,不禁得意非凡,還多給了村長一點小費,只是讓村長宣揚狼肉湯的事情。村長爽快答應了。妻子將死狼扔進去,用沸水煮爛,然後再用刀切割狼皮,以避免損壞。
可是當獵人將兩隻還未成年的小狼從包裡拿出來的時候,妻子卻臉色大變。當聽說獵人打算養狼作為打獵助手時,妻子更是不滿:「養狼遺患!這兩隻狼很快就長大了,狼子野心,它們很可能會反咬了你!」獵人拍拍妻子的背:「放心吧!這兩隻狼那麼小,只要調教的當,它們就會變成出色的狼狗,我們家的獵物就會不斷收入囊中,還怕沒吃沒穿嗎?只要給它們一點牛奶和肉末,讓它們當奴才,它們自然是心甘情願,感激不盡的!」蓮兒說:「畢竟是狼,雖然有用,但我不放心。」獵人說:「放心吧,平時我一出門就帶走,晚上把它們鎖起來,餵食時也不用靠近它們,行了吧!」妻子這才勉強同意。
經過村長的親自推介,很快,村中人都知道了獵人家捕殺了兩隻大狼一事,又是欽佩,又是羨慕。村長和獵人商議,選擇一個良辰吉日的午間,將大鍋放到村委會外面的大廣場上,現場蒸煮,然後以五元一碗的價格賣給前來品嘗的鄉親們。因為狼肉誰也沒嘗過,再加上能捕捉到狼是新鮮事,所以誰也不吝嗇這點零花錢,排隊的人一直延伸到了百多米遠。村長拿了一成的材料費,獵人一家還是賺了不少。他們看得十分開心,兩隻小狼被鎖在籠子裡,也聞到了那加了香料的狼肉氣味,不由得牙根緊咬,怒髮衝冠。那裡有它們血液的味道啊!這如同就是煮它們的血肉啊!狼也有恩情,只是一直被人們忽略了,狼只是作為兇惡的捕食者,在人的童話書裡為非作歹,然後被不公正地毀滅掉了。
小狼們知道,現在還不是報仇的時候,它們還沒有真正長大,何況獵人並沒有殺害了自己,而且收養了尚未能自主生存的自己,否則小狼就要孤零零地成了猛獸的腹中餐了。他的良知還沒有完全泯滅,他也是為生存所迫。小狼們理解,被死神逼急了,連親情都會倒戈相向的。但如今獵人發達了,小狼心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先報了恩情,最後父母的帳再不加利息地算上。
小狼們剛平息了怒火慢慢睡去,門枝呀一聲開了,主人丟了兩塊生肉進來,小狼馬上知道,不是父母親的肉。小狼大口撕咬起來,還發出了滿足的嗚嗚聲。此時即使丟進來的是親生父母的肉,它們也要吃掉,因為它們不能餓死,既要報恩,也要報仇!獵人看著可愛的小狼,禁不住伸出手去撫摸了一下,然後迅速收回,滿足地笑了笑。
很快,獵人又遞進來兩碟子的白色液體,略微一聞,它們就知道是牛奶,不由得怔了怔。本來,奶牛就是它們狼群食物大全中的一條,但直接吃這種本屬於自己食物的食草動物擠出來的奶,讓它們傲氣的心很是不甘願。獵人笑著說:「這是專門獎勵你們的,不要怕,味道不錯哦。你們可要長得高高壯壯的,不要忘記了你們的恩人!」說著面有得色。小狼們雖然十分不自在,但為了快意恩仇,它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很好,才會讓父母的在天之靈感到欣慰!
牛奶很快被小狼們喝光了,小狼懶洋洋地曬著偏西的日頭,輕輕打著飽嗝。獵人家的小兒子豆豆也來挑逗小狼,但站得遠遠地。可是小狼卻覺得他很可愛,完全不像獵人這些長得高高的人,天天死板著臉,不會奔跑和跳躍。豆豆來的時候,小狼就嗷嗷地歡叫起來,豆豆也笑得很開心。
時光飛逝,白雲蒼狗,兩隻小狼迅速長大,它們的毛髮黑亮黑亮的,如同布滿了新鮮的水,一雙眼睛沒有那麼多屬於狼的兇狠和戾氣,更多的是屬於獵犬的威風凜凜和將士的雄姿英發。它的尾巴甚至不是如同尋常狼一般完全垂下來的,而是微微翹曲的;耳朵也不是高高聳起的,而是略微有些下垂,但轉動十分靈活。它的前吻比狗突出,牙齒鋒利,但那尖尖的嘴巴張開來叫一聲,卻是半狼半狗的聲音。村中人都認為這是獵人新購買的兩隻狼狗,也沒有太多在意。當年吃狼肉湯的事,村裡人幾乎都忘卻了,就連獵人,也幾乎忘記了他和兩隻小狼的恩怨情仇,只是日復一日地調教兩隻狼,帶著它們進入深山捕獵。
二狼十分盡責,利用它們超強的嗅覺和聽覺,能準確地幫助主人鑑別獵物和危險所在。有一天,獵人帶著二狼一路向北,進入到了北方的冰原裡,敢在老虎出沒的白樺林裡捕捉正在冬眠的熊。那一次經歷,獵人回想起來,還是心跳不已。但也使得他和二狼的感情更加深厚了。
獵人在冰原中穿著靴子大步行走,二狼分裂左右,隨從一般忠心耿耿地為主子放哨。突然不遠處出現了一隻雄性花斑大老虎,估計老虎餓了許久,對著獵人兇猛地吼叫著。二狼迅速配合,利用調虎離山之計,把孤獨的老虎弄得團團轉,半天摸不著頭腦,最後被二狼成功咬住尾巴,老虎大叫一聲,拖著負傷的血肉模糊的尾巴逃走了。
冰原裡很難找到休眠的小型獵物,但有二狼的超級嗅覺和尖銳的爪子,獵人所向披靡,每每滿載而歸。獵人一家住上了大房子,二狼也脫離了狹小的籠子,被放開了鎖鏈,可以和獵人住在一個房間裡了。豆豆也長成了帥氣的小少年,戴著一副眼鏡,不僅具有書生氣,還熱愛運動,經常和二狼一起,在空地上快活地比賽跨越障礙。二狼常常取勝,豆豆也笑得很開心。
再過幾年,獵人慢慢地老了,身體越來越不靈活了。豆豆也跑到縣城的工廠打工去了,家裡一下子冷清了不少。獵人慢慢地不再去打獵,正處於旺盛年紀的二狼卻無所事事,整日躁動不已。蓮兒對丈夫說:「不如讓這兩隻狼狗幫我們去打獵吧,它們那麼聰明。這樣一來,我們也可以多一些財富。我們辛辛苦苦讓它們長得如此高大,它們總不能就此賦閒吧?」獵人點點頭:「也是。讓這兩隻狗去抓點東西來賣吧。」
兩隻狗?獵人真的老了。二狼突然覺得有些悽涼,往事秋水一般漫過了頭頂。它們已經隨著恩人度過了幾十年光陰,見證了他從窮困潦倒到進入小康,二狼已經給予了他們家不少,再多給予一點,恩怨也該最後了結了。
二狼結伴離開了獵人家,它們帶了好多的小型獵物,有諸如兔子、麻雀、松鼠之類的,有的還是活蹦亂跳的。蓮兒眉眼都笑開了花,她犒勞了二狼,然後精心做了一頓菜餚,老夫妻倆優雅地吃著。二狼卻坐不住了,它們在陽臺上團團轉,內心經歷著極大的煎熬。想到可憐的哥哥灰灰與夕陽一道永不復返了,大狼終於下定決心了。三條命啊!如果獵人只是害死了它們的父母,那麼它們要不要復仇呢?
就在獵人酒足飯飽,醉醺醺地靠在牆上的時候,蓮兒拿著碗筷進去廚房了。趁蓮兒開著水龍頭洗碗的時候,大狼迅速地衝了上去,咬斷了獵人的喉管。隨著一聲脆響,新鮮甘甜的血液流入了大狼的喉嚨,大狼一下子無比輕鬆——一切都了結了,我們也該回家去了。
獵人就這麼在幸福中死去了,因為酒精的麻痺,他死得幾乎毫無痛苦。他的後半生過得很幸福,而卻以壽命做代價。不是狼無情,狼父母的後半生受盡了苦難,到了孩子輩才苦盡甘來,可是孩子的內心始終受著折磨,日夜不得安寧。狼和人,究竟還要有多少恩怨在繼續?
二狼從窗口跳出了獵人家,奔向了茫茫叢林,奔向北方的雪原,去投靠應該屬於它們的族群。它們身上狗的氣息,在這一刻,在它們復仇的一刻,就已經被扼殺掉了。
它們是狼,不是狗。它們永遠不會依附人類而存在,也不會向人類認輸。
它們傲氣凜然,它們蔑視一切,包括智慧帶來的最高權威。
若干年後。
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他的妻子和女兒,以旅行者的身份進入茫茫冰原。不幸的是,他們在某處遇見了一群狼,狼群步步逼近,腥惡的氣息仿佛是死神的呼吸,重重噴吐在三人的臉上。男人手無寸鐵,只好伏在地上,手畫十字。
面對自然,智者人居然是那麼的脆弱和無力。
可是,狼群沒有撲上來。男人顫抖著身子抬起腦袋,發現面前只站著兩隻公狼,它們明顯地衰老了,卻還是威風凜凜,它們用那種慈愛的目光看著男人,好像母親看著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在快樂地活蹦亂跳著。身後的狼群已經慢慢退去,紛紛垂下了貪婪的目光。
孩子……他的腦海中划過一陣閃電,轟然震響了它的記憶:這是童年時期父親捕捉到的那兩隻小狼!它們幫助自家度過了最貧困的時期,走入小康,才有了他的成才;而就是它們,最後悄然地進行報復,殺死了他的父親,那個漸漸老去的獵人!
他,就是當年的那個天真無邪的孩子,豆豆。如今他的目光布滿了塵世中的挑剔和貪婪,還有那微微顫動的恐懼之心。
二狼慢慢走到男人面前,順從地低下腦袋,垂下了高貴的雙耳。豆豆猶豫了一下,然後迅速地撫摸了二狼的腦袋,然後遠遠退開,瞥著二狼。二狼抬起腦袋,看了豆豆一家一會兒,然後轉過身子,回到狼群中去了。
豆豆明年再來時,狼群已經不見了。而妻子和女兒,都深深地被他所講的真實故事感動了。
二狼知道它們老了,不再能說服狼群放下它們的貪婪。這是對於豆豆喪失親情的唯一救贖吧,作為十惡不赦的狼,它們不可以心軟。它們可以以死勸諫狼群,而最好的辦法,是豆豆記住這份情,然後遠遠地走開,不再回到它們的領地。
就此永別吧。你們對於惡狼,不要有太多的留戀,太多的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