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最重要的意義在於,他為中國書法樹立了一個標杆,建立了一個範式。王羲之之前,中國的書法審美可以有多種發展方向,但王羲之以其卓絕的成就,以及唐太宗李世民的大力推廣,他的字體被推為書法的最高境界。可以說,王羲之之後,學書法者都籠罩在王羲之的影響之中,借用美國文學批評大師布魯姆的話來說,就是面對王羲之,後世的書法家都有一種「影響的焦慮」。
在這種情況下,後世的學書者很難說能超過王羲之,因為王羲之就是標準,就是範式,每一個學書者都是在這種範式框架中成長起來的。可以說,後世評價一個書法家藝術成就的高低,往往就以他對王字的領悟的高低為評判的重要依據。高明的書家所能實現的,也是在王字的範式內進行必要的騰挪與創新,但基底依然是王字。
就像柏拉圖之後的哲學家們,他們基本上都是在柏拉圖所提出的框架中討論哲學問題,所以你說讓他們超越柏拉圖,顯然就是一個悖論。除非你能完全撇開王字開闢出另外一套範式及框架來。先不說對於從小練習王字審美範式中的經典碑帖長大的書家們來說,這能不能做到。但如果真能做到,問題在於由於社會整體書法審美就是由王字塑造的,所以即便有人能重新開闢出一套書法範式及框架,在長期浸淫於王字所塑造的審美框架中的批評者看來,這種書法範式也很難稱得上是美。
這一點,在書法界就體現為對「傳統」與「傳承」的尊重。比如說,在外行們看來,許多民間書法家、農村書法家的字寫得也很好看啊。但是在書法界中人就很鄙視民間書法家的字,因為在他們看來,民間書法家的字中沒有傳承、傳統,別出機杼、自創一體,實際上是沒有底蘊,沒有內涵的表現,甚至那根本不能算是書法。
王羲之的字,的確是非常好的。運筆、骨力和間架結構都很精妙,造詣極高。所以為前人所推崇。當然唐太宗的偏愛,也是推高其身價的一個重要原因。王羲之的成就主要在行書和草書(不是狂草)方面。過去,也就是改革開放前的很長時期,對於研習書法者一般推崇顏真卿、柳公權比較多,因為楷書是所有書法的基礎,故有「顏筋柳骨,千秋皆法」之說。
學好顏、柳,中國毛筆書法的運筆、間架精髓就盡含其中,楷書、行書、甚至草書的基本技巧可以說就基本掌握了,當然顏柳也集成了王的精華。改革開放後王羲之的書法被推到「聖人」的高度,除其造詣高深外,也與下列情況不無關係:第一,現代人寫行書的比較多了,對探求基本書法技巧的重視程度不如前人,比較急於求成了,學王羲之的也就多了。第二,顏、柳所代表的中國書法基本技巧已經難以超越了,當代「書法家們」便另闢蹊徑搞所謂「展覽」體(或稱展廳體),這樣就必然要推高王羲之,以便容易「創新和發揮」,吸引觀眾眼球,提高人們在視覺上的喜愛和衝擊,並獲得更多名譽上的好處。
這樣,王羲之便越拔越高了。這你可以查一查過去字帖種類的銷量並與現狀做一個比較,就清楚地知道了,何況千秋皆法之說也無法抹去,而且現在的中小學教科書教授習字,還是以顏、柳為主的。
王羲之被稱為書聖不僅是因為字寫得好,更重要的是影響力。就像關羽被稱之為武聖,並不是因為武力最高,呂布就比他強,但是影響力沒法比。王羲之的字和米芾,王鐸相比是不是更上一個層次還有待商榷,畢竟書法總要發展進步,但是他絕對至少是寫得最好的兩三個之一,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後世任何一個書法家都是以臨摹王羲之的字為開端的,他對書法發展的影響是無可比擬的。可能現代出現了一個千古奇才,懸梁刺股地練到了他的火候,但就書法的影響力來說,不會有第二個王羲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