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永平
山光西落,水月東上。四野凝暮,綠暗紅香。在這徐徐降落的夏日夜幕下,我的思念飛向故鄉,賞萬家燈火,聽樹樹蟬唱。
故鄉的夏夜是首詩。
故鄉的人喜風餐露宿,那古樸的氣息,頗有「草鋪橫野六七裡,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晚飯黃昏後,不脫蓑衣臥月明」般詩情畫意。家家門前的土場上,老樹下,擺放著幾張鋪上蘆席的網床。辛勞一天的人們在網床上或睡或坐,披星戴月浴著清涼,談天說地話桑麻。媳婦和姑娘們是忙碌的,她們在婆母的嘮叨裡忙著底一把上一把地燒火做飯,她們把家人一天的勞頓梳理成萬家燈火,縷縷炊煙,邀來滿星漢,月光一片。飯做好了,她們搬來桌子放好碗筷,端來一盆熱氣騰騰的麵條或稀飯往桌上一放,招呼家人:「吃飯嘍!」那聲音又甜又脆,話音落處溫馨串串。這時,家家戶戶的大人小孩從網床上下來圍著方桌共進晚餐。有的乾脆端起碗來夾點鹹菜或拿塊餅抹點蒜泥又坐在網床上,邊吃邊和鄰裡繼續閒聊,不時引起的笑聲在夜海裡醉星迷月般飄蕩。
故鄉的夏夜是條河。
鄉親們一天的辛勞都在這條河裡洗滌乾淨。人們浴著星輝,舒心地南調北侃。我躺在母親的懷裡聽講織女、牛郎。我望著月亮唱著兒歌想那神話裡月宮的桂樹,想著想著,我似乎聽到了天籟深處渺茫傳來王母娘娘在桂樹下舂藥的碓聲,聽著聽著,那碓聲就慢慢地變成了隱約的鼓點:「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聽著那有節奏的鼓點,大人說:走,前莊有唱大鼓的,聽書去。聽到這聲音,我才知自己走了神。於是,人們從網床上下來,搖著蒲扇踏著夜色走向書場。那時,聽書是村民文化娛樂的主旋。唱書人每到一個村莊,至少要唱個十場八場,唱完後由生產隊統一付錢,或者由好事者挨戶摞白幹。我也是個小書迷,每場必到。我聽過《羅通掃北》、《陳三兩爬堂》、《雲臺中漢》、《平原遊擊隊》……,就這樣,一個又一故事,一部又一部史話在夏夜的小河裡流淌,也在我的記憶裡鼓蕩。
故鄉的夏夜是首歌。
夜深人靜。當人們停止調侃在網床上睡意朦朧時,才有空傾聽到周邊的草叢中、池塘裡會傳來亙古不變的蛙鼓和蟲鳴。青蛙在水邊哼著太平調,蟈蟈在草叢中唱著盛世歌,偶爾傳來的幾縷蟬聲是夜顫動的琴弦。這情調象一首首催眠曲伴著流螢在夜幕上閃爍。蚊蟲是不甘示弱的,它們敲響鑼聲,重複著千篇一律的舞蹈。把人們從睡夢中撩醒,使人潛意識地在身上亂拍亂撓,拍著撓著又昏昏睡去。為驅趕蚊蟲,有的在上風頭弄堆麥糠點著火,風吹著嫋嫋煙霧在靜夜裡輕拂,蚊蟲被燻得暈頭轉向逃之夭夭。到夜海深沉,萬籟俱寂時,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雞鳴唱響的是黎明的歌聲。
故鄉的夏夜是幅畫。
皎潔的月光下,大地灑滿了銀輝,山村黯然而又朦朧。一對老人搖著扇子,望著冰輪在想什麼?是在感嘆「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麼?那邊的槐蔭樹下,一對戀人默然對望,柔情似水;最熱鬧的要算大路和土場上了,一群群孩子在做著各種遊戲,有的丟包包,有的打老瓦,有的跑大刀。孩子們跑啊,跳啊,說啊,笑啊,直樂得星遮睡眼,月掩粉面……
我就是在這樣的夏夜裡度過了我的青春時代。每念及此,那清晰的記憶,如煙的往事,就像縷縷春風在撩撥和吹拂著我曾經年輕的激情和那崢嶸如歌的歲月。
物換星移,流年似水。哦,我故鄉的夏夜,你還是那般情趣盎然,丰采依舊麼?
原載2003年7月14日《宿州廣播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