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
馬騰馳把他近來創作的散文,細心挑選後編成了《背饃記》,我願意在這裡為他說幾句話。
馬騰馳是陝西禮泉人,父親當年教書,他和祖父母、母親住在鄉下,屬於過去說的「一頭沉」式家庭。這樣的家庭,使他有了許多不同於別人的艱難經歷與感受。後來,為解決農轉非問題,騰馳隨一家人去了銅川煤礦,在那裡生活了十年。1993年他放棄正式工作,放下他喜愛的文學創作,應聘到一家私有企業辦公室工作,第二年去當產品銷售員,五年間輾轉三個省份,風餐露宿,艱辛備嘗。
1998年,他離開那家企業回到鹹陽,又開始為一家人的生活下苦忙碌。重新拿起筆,已經是二十多年後了。這一切,對他來說是悲苦艱難,是不幸的,而對於他的文學創作來說,卻變成一筆沉甸甸的,別人不曾擁有的豐厚財富。
跟馬騰馳認識這些年,最直接的感受是,他人實在憨厚,實在憨厚之中又具有敏捷的才思。我曾經說過,騰馳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作家,是真朋友,我喜歡他,這不是虛妄之語,是我的真心話。
騰馳的散文,我是喜歡的,醇厚自然而又情深意濃,他的文字裡,純淨溫馨的氣息時時在湧動。他的散文語言樸素大方,不做作,不故作高深,以真切貼心的筆觸寫他的過往之事,寫他的痛切感受與深長情懷。他很多的鄉土散文,不僅僅是昔日生活的一個記憶,更是揮之不去常常縈繞於胸間的悠長鄉愁。讀他的文章,人不由得要生發出許多的感慨來。散文《背饃》,能在網上引起那麼大的響動,正是他親身經歷過的往事,一篇搖曳多姿而又滋味深長的短文,一下子戳到了幾代人的痛處,故而引起強烈反響,使那麼多人為之動容,為之傾倒。
本書中的《背糧》《我的老父親》《土布包袱》《母親做的棉鞋》《姨親》《鍋塌塌》《交公糧》《下鍋菜》《背娃》與《坐席》等文章,都是寫他老家禮泉大張寨的故事。過去了的痛切感受,飢困交加的歲月,在騰馳筆下寫得紮實、深沉而多情,他寫困苦不沉湎於困苦,說難場不怨恨難場,讓人在讀完文章之後真正有所憶有所思。《秦嶺看我》《石我》《捕鼠記》與《阿姑泉訪梅》等散文,騰馳卻換了另外一種手法,寫得空靈、輕鬆愉快又風趣幽默,多了幾份禪意與哲理,讀這樣的文字,可以感知他的思想境界與知識層次,可以看出他的才情。
從騰馳散文的腔調與透露出的氣息可以看出,他一定細心琢磨並研究過古人講的詞不達意,得意忘形的表述方式,並下功夫磨鍊過,不然,行文用語是達不到這個水準的。如何去尋找並有了自己的語言風格,在這方面,騰馳一直用心、努力,不斷地學習與體會著。他還善於把關中方言運用到他的文字中去,美好的「冶煉」了的方言土語,為他的文章增色添彩不少,我手寫我心,我口說我話,棄了艱難勞苦之態,這樣的文章讀來,能不讓人快意舒適嗎?
散文寫作,首先需要形神凝聚,具有情感的重量與體積的支撐,方可體現其厚重與博大。同時,還需要作者具備重構日常生活的能力,自在,不露痕跡地將記敘、抒情與議論真實準確而又飽滿性地融合為一體,文章就會鮮活生動起來,就會有不同一般的面目。其次,散文寫作要求作者心散開去,心散就靜,心靜就放得開,就平和自然,就超乎物外,而往往這個時候,既可腳踏大地又可仰望星空,自由、自然而又超然放逸,便有了不加粉飾而真正能撥動讀者心弦的真情吟唱。
我認為,騰馳的散文已達到一個比較高的水準,只是缺少宣傳。若宣傳跟上了,會弄出大的名聲與影響來。我為他《背饃記》題寫書名並說了這些話,也算是替他吆喝上一嗓子吧。他姓名中有三個馬字,三匹馬,就加快去跑吧,期待他有更多更好的作品問世。
2018年09月16日